“那又如何?”她冷声道。
“是不如何,我只是要你先明白丹青的苦衷。”司徒澐玥耸耸肩,并不指望长年住在杏林与世隔绝的小石头,会了解寻常人是如何重视祖训的心态。“不过,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与丹青大有干系。”
“什么干系?”她拧眉回视。
他则以笑相待。“不知你对丹青父母的事了解多少?”
“都死了。”
被她这冰死人的话给冻得浑身一寒,唯有在面对苏意淮时才有的错愕神情竟在司徒澐玥脸上浮现,他蹙著眉,不禁叹息,为自己等一下要耗费的口水哀悼。
“看来我得说得详细一点了。”唉,苦哉,这下子他们之间可不能只怪丹青被动,这小石头也挺硬的。“丹青的父亲也是名将士,官阶虽不高,但个性十分忠烈,自丹青懂事超他的父亲便长年出征,家里只留下他和娘亲相依为命。
“在丹青记忆里,他对父亲最深的印象仅有一抹背影,而对于他的母亲,则是那天天站在家门前、等著他爹回来的身影。不过在丹青五岁时,他爹到玄武门之后就没再回来。”
听到这里?袁芷漪替他把未说明的话说完:“他爹……死了?”
只见司徒澐玥颔首,这结局明明是已让她料中,她仍是感到些许哀意。
“且是尸骨无存的那种,只寻回了把剑,也就是丹青腰上常配的那把。”他定眼瞧著袁芷漪,自她那向来冷淡对人的脸庞上,发现到一闪而过的惊愕。“而后,丹青八岁时,他的母亲因思夫成疾而病逝。”
袁芷漪原先还是犀利的眸光,在这刻却有些飘匆地凝视地面,游移不定。
“袁姑娘。”他轻唤,将她的神智拉回,因为他接下来要说的才最为重要。“在外出征的男人,背后总需要有个人等他,哪里有人等,哪里便是他的家。可丹青不同,他从小看著母亲为了等待而苦,在他心底,他不愿将来心爱的人像他母亲一样,所以,他害怕给承诺。”
“……这是他不敢回应我的原因?”她低声道。
“的确是这种心态作崇。”这被动性子,恐怕丹青自己也模不清是在儿时受父母影响所导致。“不过据我所知……你和他似乎在十二年前就有个约定?”
忽听司徒澐玥提起这事,袁芷漪抬眼睨向他的笑颜,甚是意外这私密事他为何会知晓。
“别这样看我,我只是想告诉你,约定是个很重要的东西,既承诺过就不要轻易松手。”他轻松笑语。“好啦,我要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袁姑娘,你想走便走吧。”
睨著他那张狐狸笑脸,袁芷漪总觉得他还有什么实情未说,可她性子倔强,不愿低头求问,也就闷著脸跨上狮背,准备离开——
“啊,对了,还有一句话我没说。”
那笑音又自她后头传来,令她不得不僵住身子。
“丹青的杏花香包是你给的?”
前方的身影动也不动,彷佛他不管说再多的话也无法令她回心转意。
“丹青曾告诉我,在他小时候,他娘亲给了他一只虎儿香包,希望他能和父亲一样有著雄心壮志,可他在十二年前的意外里把香包给弄丢了,而后又意外的得到一只杏花香包。”司徒澐玥笑了笑,可这回绝无调侃之意。“他说,虽然有些对不起娘亲,可他珍惜这只杏花香包的心意比从前那只虎儿香包更甚,因为那香包不仅仅是个承诺,更代表著——他的家。”
在他眼前的身躯仍是不动如山,稍待片刻,袁芷漪才大喝一声,催著胯下狮子离开此地。
棕狮跨出阔步奔驰,其余的兽则跟在后头,广阔街道上就见这群山林野兽浩浩荡荡地奔驰着。
司徒澐玥在后头凝望著那乘在狮背上的身影渐渐消失,双手负于背后,笑容不再,若有所思地目送她离开。
朱雀大道上再度有群山兽奔驰著,同样有不少百姓受到惊扰,然而有过上回的经验,这回百姓们不再仓皇奔走,只是识相的让道供这些兽出城,并用像是见到神仙般的惊目望著乘于狮背上的袁芷漪。
兽群疾驰奔出明德门,城门兵受了从前的教训也不再阻拦,他们眼睁睁地看著兽们自眼前呼啸而过,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再望向城外,兽群已是远方的小小黑点,而它们路过的道,激扬起高高的尘烟。
兽们奔驰著,来到城郊的岔口时,袁芷漪再暍,兽们当即煞住脚步,乖乖停下。
她自怀中抽出一卷地图,上头清清楚楚地标示著终南山位在何方,她只要循著图上标示的路走便能回到终南山。
可是这一刻,她并没有归心似箭的渴望,倒是再看到地图上写著“纱罗山”三字时,那心悬意念的……
放下手中的地图,袁芷漪抬首,遥望著北方的天。
约定是个很重要的东西,既承诺过就不要轻易松手。
她放手了,在他将要出征的前一刻。
我不再等你了。
他就站在门外,她见不到他的神情,却对他如生死般的诀别感到心痛。
你保重……
握在她手中的地图被揉成团,她调远目光,喃道:“我们不回家了。”
兽群闻言,纷纷发出失望的低吟声,苦望著袁芷漪。
“我们去找他。”她嘴角轻勾,如同拨云后的曙光,当她道出这句话,彷若从前的绝望与难过都不曾存在过——
“我们去带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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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罗山茫雾依旧,不见散去。
纱罗山脚下,两万唐军驻扎著,面对此山可大军却毫无动静,在项丹青的号令下,众将士只得戒备,将士们除了夜里吹著寒风、眼睛睁得亮些,早上操练,便再无其他军令可行。
受项丹育指派的于蒙五百精兵,自入了山后至今仍是半点音讯都没有。
身居主帅职位的项丹青,除了每日坐镇中军帐、望著那张羊皮地图发呆,便是站在山脚下,若有所思地望著山头,常常这么一望就耗去许多时间,连膳食都忘了吃,将士们劝他尽早发兵,他却是按兵下动。
日子又过去三日,纱罗山的迷雾仍如纱般笼罩著,于蒙所率领探察敌踪的五百精兵,依旧不见踪影、不得消息。
此日,项丹青在中军帐内和将士商讨。
“于大人此去已过五日,不能再等。”他手持利剑,剑锋指著纱罗山的东西两道。
“主帅难道要放弃于中郎将?”议论的将军中,有人如此提道。
项丹青仅垂眸沉思,片晌后他将剑收入腰间剑鞘,再抬起双眸时,他冷然环视众人布满疑虑的脸。
“我已告诉过他,五日。”
五日为限,若是生还便往东西道交会口会军,若是无法平安归来,就壮烈的战死沙场;这是身为征夫的下场,只要在战场上一日,便不可怀抱生还妄想,抱著视死如归的决心,这场仗才能打得了无憾恨。
他并非无情无义,只是奈何他们都身在沙场,这本就是个残酷的地方。
项丹青如此斩钉截铁的回应,让在场者皆是无声,似是受到他这般冷情的决定而震撼。
中军帐里气氛沉闷著,虽不得于蒙战死的消息,可众将们已忍不住叹气,似在哀悼英灵亡逝,身为主帅的项丹青即使心里有苦也不便喊出,他仅能吞下这满月复苦涩,打算继续讨论战术之际,自帐外忽然杀入一道粗嗓。
“主帅!主帅!”一名老将慌忙奔入中军帐里,直跪在地,吓得大伙愣愣的。“于中郎将遗兵回来了!”老将指著外头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