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后,他站起身子,玄黑铠甲发出清脆余响,使得不断劝言的将士们住嘴,疑惑地望向他。
“于蒙听令。”他沉嗓下令。
于蒙单膝下跪,拱手道:“末将在。”
“派你带领五百精兵,入山探察敌踪,切记,只可探察不可偷袭,五日后,在纱罗山东西道交会口会合,共剿蛮夷。”
“末将遵命。”
语毕,于蒙起身,回头迈开阔步准备去执行军令,待他要出帐时,身后项丹青的嗓音又响起。
“于大人。”这声嗓平平稳稳的,并非主帅对从属下令的威嗓。
于蒙在帐门前停步,回头。
“要保重。”项丹青轻勾唇角,如是道。
于蒙瞧著他,精悍老脸上显露著洋洋自信,而后他掀起帐帘走出中军帐,背影威风的教人佩服。
当帐帘垂下,遮去于蒙背影,方才还把目光黏在他背后的将士们纷纷把眼移回,还是无法苟同的努力进劝,说什么于蒙此行不妥、性命堪虞,众人七嘴八舌将中军帐吵得不可开交。
再也听不下吵杂声的项丹青拧紧眉心,沉声道:“各位将军,你们暂且听我一言。”
听他口气略有不满,众人再度合上嘴巴,双眼直勾勾地看著他。
“这计策的确险,但我们身在战场上,哪回不险的?”他从前也被敌方袭击过,在战场上每分每刻皆有杀机。
“可这无异是派人去送死……”
“即便是死,也死得有代价。”项丹青半敛眸光,有些语重心长。“于大人行军多年,就算他明知此行会有不测,也会想尽办法派人回来通报的。”
这回,中军帐里再无人出言反驳。
于蒙的刚烈众所皆知,他从前受先帝特赦,那为了报效国家的心态与在场任何人比,皆是略胜数筹。
然而也因为他是国家栋梁、赤胆忠肝,故大家也会担忧损失此员大将。
在众将眼里,项丹青或许为求胜仗而不惜生死的冷酷,可在他心底,他也为于蒙此行而感到不安。
那毕竟是他爹亲的同僚,关于爹亲一些他从未得知的事,唯有于蒙知晓。
送著于蒙入山,就好像亲送自己的爹赴死,他何尝不难过?
第十章
项丹青离开数日后,袁芷漪突然收拾行囊,表明离开项府心意,项府上下得知这消息皆是一怔,不明白她为何要挑这时候走。
虽然袁芷漪话少,身旁又跟这么多令人惧怕的山林野兽,让人难以亲近,可项府的人不会因此而远离她,倒还欣赏她直率的性子。
她离开,大伙也有些不舍,几番挽留后她仍是执意离去,言词说尽,大伙也不知该拿哪些理由劝她留下。
这日,袁芷漪将收好的包袱挂在肩上,后头跟著当初与她一同入京的山林野兽,她站在厅里,与若干送行的仆人做最后道别。
“袁姑娘,你真要走得这么急?”项凯苦苦望著她,已是最后一刻了,他仍希望她回心转意。
看她不止家当带著,连地图都准备好一份,可见她去意坚定。
“我想家。”简单扼要的一句话,让项凯顿时无言反驳。
别人十句也比不过她的半句话,不知为何她说起话来就是有种迫人信服的威力,纵使她的嗓音细细软软的。
“何不等少爷回来再离开?或许少爷还可以送你一程。”虽然有些难以招架,可项凯还是尽力地说服,也算是为了项丹青,他一把老骨头活这么多年,看著项丹青出生、成人,也从未见他待一个人能如此用心。
他很难想像当项丹青战后归回,发现袁芷漪已离开项府,他会是如何的难过,毕竟袁芷漪才出现,便先后引出项丹青从未有过的情绪,如今她若走,项丹青会有何反应实在难以臆测。
“我不等他了。”说著,袁芷漪半垂眼皮,若有所思。“不再等他了。”
花了十二年,尝遍浪迹天涯的苦,她是真的累了。
若这十二年四处流浪的痛能换得在他怀里为依归,她也别无所求。
可他的躲藏让她无力,他们两人,一个直直地往前走,头也不回的,一个却是永远跟著他的步伐,只求真心与这迢迢路途能有终止的一天,她走得好累,疲于迁就他的被动。
与其把心思放在一个永远不会回应的人身上,她倒宁愿回到杏林里不问世事,看著杏林花开花落,至少生活平淡,虽没有快乐,但也没有悲伤。
她想回到杏林,做那守候杏林十六年的袁芷漪,不再离开、不再追寻。
眼见她去意如此坚决,项凯也不好强留。
“既然这样,袁姑娘,我也不留你了。”项凯感喟,已无话可再劝。
他领著袁芷漪来到府门前,差人把门栓拿下,在两扇大门敞开之际,又道:“袁姑娘,你保重了,少爷回来时我会转告他的。”
袁芷漪未回话,仅是盯著逐渐敞开的府门,然而在府门完全大开的那刻,她并没有跨出大步、毫不留恋地走出项府,反倒是有些呆傻地盯著门外,好似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同样也站在门前的司徒澐玥与她四目相对,本想敲门的手还举在半空中,稍后,他率先咧出笑容。“袁姑娘,这么巧,你也出门哪?”有别于袁芷漪那脸平淡,他倒是笑得如风如月。
“你来做什么?”她瞧著他,先不说自己将要离去。
这男人和丹青交情甚好,丹青已出京征夷,他跑来这里要找谁?
“来找你谈谈。”他那双笑眸别有含意地盯住她肩上的包袱。
袁芷漪眯紧两眼,而后甩也不甩的迳自绕过他朝另一个方向走,后头的兽群也紧跟在她后头出府。
“我不想谈。”和个凡事皆可预料的精明鬼谈,那感觉岂是一句讨厌了得?
苞在袁芷漪后头的司徒澐玥脚步从容,表情也一贯从容。
“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走了会后悔的。”
“我为何会后悔?”在这地方继续虚度光阴,她才会后悔!
“你若离开,丹青这辈子绝不会再找你,你舍得?”
话一说完,眼前那道纤影也猝地停步。
正因为成功的留住她的脚步而灿笑的司徒澐玥,在袁芷漪回头奉送他一记冷眼的刹那,他忽感到背脊一片麻凉,笑容也冻住。
喂,这什么眼神?是在看杀父仇人还是灭门凶手?
“我告诉你,我现在最不想听到的三个字,就是他的名字。”她一字一句地咬牙说清,免得她待会撕烂这家伙的嘴时他还会有怨言。
“你是指项丹青?”
“咬他。”袁芷漪朝身旁的棕狮与大虎吩咐,还指明目标以免这两头凶兽认错人。
两头凶兽得令后,随即朝他龇牙咧嘴的,大有将他生吞入月复的狠样,司徒澐玥惊骇地望著率先冲到他脚边、准备张开血盆大口咬断他腿骨的棕狮,他赶紧后退几步,愕看那借刀杀人不眨眼的袁芷漪。
也太狠了吧?
“袁姑娘,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说?我不信有人可一夜过后翻脸不认人。”简直就和小孩子赌气没两样。
一语被他道中心思,袁芷漪有些不甘愿地抿著唇,瞪视他片刻,才伸手弹指将狮与虎召回,略有不耐地睇著他。“你最好不要讲废话。”
和她周旋这么久终于得到开口机会,司徒澐玥悦然一笑。
“你是不开心丹青丢下你,跑去战场上了?”
“难道我该笑吗?”那可是赴死,且更浑蛋的是,他宁愿去送死也不愿留下!她的表情明显地阴狠不少。
“这不能怪他的。”司徒澐玥朝她摇摇手指,“这是他们项家的祖训,项氏男儿生下来就必赴沙场为国效力,如同我们司徒氏,历代皆为书香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