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使得项丹青忡怔当场。
“我只等你等了一年,便在杏林里待不下去,你知道的,我从没等过人,所以那种天天望著杏林等人的日子,我过怕了。”她等在那儿,静静望著,望著杏花凋落、望著绿叶转枯,直至冬日的朔风将杏枝上的枯叶尽皆扫落,了无生机,她还是在那里静静望著。“我出了杏林,打算寻你,你曾经告诉我你住西京,我记得。”
家住哪?做什么的?亲人几位?
西京,羽林街执戟,父母双亡。
十二年前的对话,经她这么一提再度涌入他的脑中,字字句句的简单,挟著回忆的酸苦。
“可我除了采药,从来没离开过杏林,所以甫出林后我就迷路了,连带著那些兽,我们一路上风风雨雨,被人偷过、抢过、饿过、病饼,这些我从没经历过的苦痛我都熬了过来,心里只想著『只要我到西京见你,一切就会值得’。
“但好几年的时间过去,我才发现我一直往南方走,所以我又花了几年时间朝北方前进,同样也迷路好久,饿著、病著……最后莫名其妙的来到西京。”
当她想起在江南时,透过一名卖唱女得知自己寻错方向,她才意识到,冥冥中注定他们得错过十二年的光阴,唯在今朝才可相遇。
然而经过昨日,那拂著她的风以及他的谢旨呼声,似乎在在告诉她——
十二年后他们虽可相遇,却不代表苦尽笆来。
也许一开始就没有苦,他们也没有甘甜可回……
“项丹青,你说得对,我们或许已无第二个十二年可蹉跎。”她凉著嗓,徐徐又道:“所以,我不再等你了。”
她的决绝,她的心冷,全埋在这字里行间。
她快刀斩乱麻,等待这两个字,不再是他们之间维持的承诺。
我不再等你了……
声声清语,如刀般割开了他的心。
项丹青怔望著门,心头原本还因为她开口而温暖的角落,在这瞬间,坠入更让人无法承受的酷寒冰雪里。
在此门前愣站著好长一段时间,原先是面无表情的他忽地笑了。
他的笑容清清淡淡,好似天际将要散去的云雾。
“袁姑娘。”他转过身,背对著房门。“你保重。”
说完这话,他迈开步伐离开。
纸门上的剪影不再,而在房内面对墙坐著的袁芷漪,也始终未回头,只是在项丹青那句彷若生离死别般的道别后,她听得双目殷红。
爱门外,项家仆人已恭候多时,项凯牵著马匹,而司徒澐玥也起了个大早来送行。
项丹青每走一步,铠甲便会发出清亮的脆响,身姿威风凛凛,出了府门,来到司徒澐玥的面前。
“你怎么来了?”项丹青看著好友,他那温文儒雅的笑容依旧。
“听说你要出征,便来这里送你。”
“你可以去承天门。”皇帝搞不好还会替他安排个好位置。
瞧著他,司徒澐玥扬高了眉。
“你第一天认识我是不?”他这么讨厌朝官,又怎会甘愿与他们平起平坐?项丹青则是个例外。
听到这话,项丹青不由得失笑。
这个损友啊,认识他的确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有时候还真想不透自己为何会认识这样的人物。
一切,冥冥中注定呵。
两人相视而笑,未几,项丹青便翻身上马,自项凯手中接来缰绳。
“等我回来,我们再去暍一杯。”
“行,下过这次换点新花样,去酒楼喝如何?别老是喝茶,清淡得我都快睡著了。”司徒澐玥摆出一脸嫌恶的神情。
看著他的表情,项丹青忍俊不住大笑,连带让司徒澐玥也笑得开怀。
他们为何而笑,心里也不清楚,在这分离时刻,项丹青再将项府所有人的模样看过一遍,而后才策动缰绳,头也不回的离开。
望著他那骑著骏马的昂然身姿,司徒澐玥的笑容有些沉了,目送他的身影渐行渐远,终至消逝。
这日辰时,承天门号角大响,乐鼓声不绝于耳。
皇帝李治亲送右威卫上将军项丹青赴战,出征行列里尚有左金吾卫左翊中郎将于蒙和其余将士。
几番送军的礼节行过后,项丹青便率将坐上马背,他一声令下,大军便迈著整齐划一的步伐走出承天门,行于朱雀大道上。
他们的步伐,隆隆作响。
他们的旌旗,几可蔽空。
项丹青在大军前,其势锐不可当,即使是因皇榜一事而看不起他的百姓见了,也不禁为他那昂然气势给慑服。
永徽二年,夏末。
右威卫上将军光荣出征,率领两万大军,赶赴纱罗山,灭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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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罗山,会有此称呼乃是此山气候之故,只要天候差,整座山便如蒙上一层纱般迷蒙,名字听来是动人,可若是在此山迷途的人,就不会想这名称多么美丽了。
由项丹青率领的两万大军自西京出发的数日后,终于抵达纱罗山下,将士们搭起军帐,听从将帅指示挖沟壑,建石阵等妨碍敌方行军的建物。
军卒们在外头忙著搭建障碍,项丹青便与将领们聚集在中军帐内,研究攻打颉利可汗遗族大军的路线。
“据探子来报,敌军似乎已入纱罗山。”项丹青指著地图上的纱罗山,面容肃穆,好半晌后他叹出声来。“看来我们还是晚了。”
他已下令全军尽速赶往纱罗山,没想到还是让敌人先行入山。
“主帅,让这帮蛮夷先行入山会怎样吗?”一名年轻将军困惑问道。
“那样我们就不好模透他们的行踪,尤其是在这种恶劣的天气里。”项丹青有些颓丧的坐在椅上,十指交叠,下巴搁在手背上,甚是苦恼的看著桌上的羊皮地图。
纱罗山一旦起雾便伸手不见五指,对于困在山中的大军有利也有弊,利在于模不清方向时不易受到敌方攻击,弊则在大雾之下行军较慢,可若是熟知纱罗山地形,行军也不算是难事。
颉利可汗遗族先前能在一日内攻破边关,长驱直入大唐领土,那代表著他们在大战前便派人模透地势,若说他们不解地势这场仗或许打得还轻松,可如今他们熟知,很有可能从任何一个地方月兑险。
纱罗山的山路多达百条,有些乃空穴相通、木桥连接,每条只要擅用都能互通,而山中最主要的道路为东道与西道,两道分别绕过山的双侧,东道与营地较近,西道则要绕远路才可抵达,两道在另一头汇集成一道,可往西京。
若是让他们利用这些通道,后果不堪设想……
见项丹青不出声,其余将士也噤口不语,经他点通,他们才深深感到这场仗难打,他们的对手是颉和可汗遗族,骁勇善战,曾于多年前仅用三百名刀斧手血洗终南山……
中军帐里气氛一片低迷,这时,一道粗厚的嗓音在帐中响起——
“不如派我入山搜查吧。”
大伙闻言,纷纷把目光自羊皮地图上调开,望向后头昂然挺立的于蒙。
“于大人?”项丹青惊愕地看著他。
众将立时哗然,极力劝阻于蒙不要贸然行事,可于蒙面不改色地与项丹青相望,心意已决。
“主帅,你派我带五百精兵入山,模清敌向,一有风吹草动我必派人回来通报,到时我们在东西道交接处会合,共歼敌军。”
“于大人,这样入山太危险了……”
“是啊,在尚未模清楚敌军的动向前就贸然入山,万一反被敌军包围怎么办?”
将士们分歧意见一桩一桩来,然在此骚乱中,项丹青却是凛目看著于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