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就独来独往惯了,从没有归属的感觉,而这对母女竟让他有了家的眷恋——这又是怎样的天意?赤兀扬不明白。
他望着宛儿母女俩,而眼中的眷意更深了。
“我允许你们随时可以离开。”他说:“但芽儿颇得我的缘,如果霍夫人不嫌弃,可否让令嫒留下来小住几天??他开口留下芽儿,却没留宛儿!
表城内的众弟兄们听到赤兀扬的话,莫不大吃一惊。
“堡主——”年总管以为赤兀扬就这样要让宛儿离开。
赤兀扬却扬起手,打断年总管的话,静待宛儿的答案。
人家都好意相留了,宛儿能拒绝吗?
“好、好吧!芽儿就留在城内住蚌几天。”宛儿答应了。
“那霍夫人呢?”赤兀扬又问。
“我、我当然是先走一步。”她预备先回家。
“霍夫人是嫌弃鬼城是个小地方,所以不愿留下来照顾亲生女儿?”赤兀扬故意曲解宛儿的意思。
害宛儿只能急匆匆地解释说:“不,不是这样的。”
宛儿实在不懂这鬼王是怎么一回事,刚刚他明明没有留她,她怎么好意思说她要留下来照顾芽儿?这会儿他倒好,光明正大地指责她抛下稚女,放着不管,打算自个儿先打道回府。
唉!这人怎么这么难伺候?
“倘若堡主不嫌我们母女俩住在这里麻烦,那么,我与芽儿就在这叨扰堡主几日。”宛儿碍手局势,只好自己开口要求留在鬼城。
赤兀扬这才扬唇而笑。
只是,他那笑隐藏着一抹令人心惊的吊诡,宛儿乍然撞见那抹笑,心里竟黑压压地聚合着一股说不出的紧张,像是她待在鬼城是非常不智之举,好像近日之内即将发生什么大事似的。
突然间,宛儿有点后悔提出暂住表城的提议。
不知赤兀扬是有意抑或是无意,他竟将宛儿母女俩安置在含风馆。
含风馆内清幽雅致,内有佛堂、主榻、偏榻以及一个待客用的小厅,踏出川堂,走出主屋,只见佳木茂盛、奇花绽放,再走数步,渐向北方移去,便是后花园,那儿有大株的梨花,阔叶的芭蕉,转过假山,视野便开阔起来,而“养心亭”便立于其中。
见着此番奇景,宛儿胸口翻腾着一股怪异的感觉。
这景、这亭,她仿佛似曾相识——
“娘、娘——你瞧瞧这儿有蝴蝶呢!”芽儿在亭子外随着蝶儿转。
一名婢女手里端着两碗冰镇莲子汤前来。
当银儿乍见霍夫人的一刹那,端盘上的莲子汤险险翻倒。
那是鲁含菁姑娘吗?!银儿觉得分明就是,可怎么堡主爱鲁姑娘爱得那般深刻,却认不出来?不仅如此,在堡主传唤她服侍霍夫人之际,还特别交代要她别将霍夫人当成鲁姑娘。
堡主不许她胡乱认主子,但——眼前这个人分明就是鲁姑娘啊!教她怎么能不认?
银儿禁不住情绪上的激动,咬牙颤抖着。
宛儿察觉到银儿的不对劲,主动出声询问:“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宛儿拿出手绢,抚上银儿的脸。
她脸上的表情盈满了关怀之意,但银儿却感到无比震惊。
鲁姑娘从来不曾主动与人如此亲近过,而霍夫人的主动示好并没有让她感觉到贴近,只觉眼前这个人除了面貌之外,竟陌生得让人起疑。
莫非这个人——真的不是鲁姑娘?!
银儿乱了。
她的脸色因困惑而益显苍白,宛儿将银儿手中的莲子汤接过来,再叫芽儿擦把汗、喝莲子汤。
银儿从来没见过鲁含菁的脸上有这么多表情过,可现下——抱着芽儿小姐的那个人脸上的表情虽然淡淡的,但可是笑脸盈盈,充满着母慈呢!
而且——在这当口,霍夫人还轻轻地哼着曲子。
哼曲!
那是鲁姑娘从来不曾做过的事。
鲁含菁向来只弹琴,不哼曲,:所以,眼下这个人只怕真的不是她的鲁姑娘了。
银儿幽幽地叹了口气。
听见银儿的叹息,宛儿的内心深处的某根弦竟莫名地受到牵弓I,她抬头望了银儿一眼,见到银儿脸上有淡淡的愁绪。
刹那间,宛儿脸上闪过一丝令人费解的歉意。
银儿没看到,但一直在监视宛儿的赤兀扬看到了。
“调查得怎么样了?”
次日晌午,出城去的年总管回来,便与赤兀扬关在书斋里密谈宛儿的身世。
“听说五年前,霍家夫妇俩才定居于猛虎岗山脚下,他们平时深居简出,街坊邻居们也不知道霍家的身份背景。”年总管将他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赤兀扬。
“那宛儿的相公呢?你见到他没有?”赤兀扬急着想知道宛儿的相公是谁,只要查到那人的底细,那宛儿究竟是不是鲁含菁便立刻分明。
然而出城去调查宛儿家世背景的年总管却摇头说:“霍相公出城办货,没个十天半个月的,不会回来。
“是吗?”听到这里,赤兀扬脸上的表情一暗。“这意味着此趟咱们是毫无收获是不是?”
“不,属下知道堡主心急,所以大胆地假设那宛儿姑娘真是鲁姑娘的话,那么堡主,你觉得霍,这个姓氏代表着什么?”
“霍邵书,书剑山庄的少主人!”赤兀扬的眼睛倏地一亮。
年总管从身后拿出画匠照他口述画下的画作一幅,展开来呈在赤兀扬面前又道:“属下将这画作拿去给霍家的邻人们看,堡主,您猜这人是谁?”
“宛儿的相公、夫婿?!”
“正是。”
“她嫁给霍邵书了?!’”这人名唤霍渔阳,而且外传当年猛虎岗上一战,书剑山庄的少主人早巳死于非命,书剑山庄还对外发出讣文,这事看来不像是作假。”
只是当霍邵书与鲁含菁同时葬身火窟,而霍渔阳与秦宛儿竟与故世的霍邵书、鲁含菁的长相、身量如出一辙时,霍邵书与鲁含菁的死就不得不令人生疑。
“或许霍邵书的诈死连家人都瞒。”赤兀扬推敲出这令人惊讶的结论。
“也或许鲁姑娘正如同霍邵书一样,当年只是诈死。”年总管说出他的臆测。
诈死!
是的,事到如此,也只有霍邵书与鲁含菁同时诈死,才能让整个疑点理清,但是——
赤兀扬又摇头了。
“倘若鲁含菁真的诈死且改名换姓,那她是为了什么?”赤兀扬试着去猜鲁含菁的心态。
而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她不愿见到他。
“可是——若她隐姓埋名就是为了逃开我,那么,现下她又怎么会自投罗网,自个儿送上门来找女儿呢?”这就是赤兀扬一直想不透的疑点。
要讨回女儿,宛儿大可找别人来,不必亲自出面才对。
“听说霍夫人长年在服药。”年总管提出一个司疑的线索。
他虽不是个大夫,但依他观看霍夫人的脸色,她并不像是个久病缠身之人。“或许霍渔阳让霍夫人服的药里有鬼也说不定。
“你是说,霍渔阳刻意让宛儿失去记忆?”赤兀扬想到中原的药草千奇百怪,或许霍邵书用的正是那种卑劣的方法,让鲁含菁忘了他。
赤兀扬看着展开的画像沉吟片刻,多年来的记忆片断在他的脑中流转,包括宛儿进城,当着他的面讨回她的女儿、包括芽儿偷尿床,偷偷望着他时的贼模样——
鲁含菁与宛儿的脸不断交错互换,最后,两张脸重叠,叠成一张稚气可爱的小脸蛋,那是芽儿——
五岁的芽儿!
倘若宛儿真的是鲁含菁,霍渔阳是霍邵书,那么,五岁的芽儿该是谁的女儿?
赤兀扬在心里盘算着芽儿的生辰。
算着、算着,赤兀扬一向冷淡的表情突地浮出一抹诡谲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