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师父快快休息去,小徒不扰你了。”
瞧他认真的模样,着实教练如滟肚里好笑、心里感动──唉!这齐磊呀,对她的顾念总是用如此直率的方式表现,让她连质疑、困惑的些微可能都没有……或许是这样吧,所以从与他定约、相战到受了掌,她也从未兴过犹豫。
情有万千貌,说深浅,单看一字,是“心”;做多少,独问一项,是“值得”──她见着了齐磊的“心”,同时在他身上……找到了“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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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噜噜噜……咕噜噜噜……”
“慢点儿喝,又没人跟你抢!”
放下碗,伸袖往嘴边一抹,齐磊缓缓吐了口长气:“呼……真舒服!练功完最痛快的,就是可以这样灌下大碗水。”
练如滟笑着轻轻摇头:“瞧你,汗都快流进眼里了,也不晓得揩揩。”顺手拧条巾子递给他,边道:“这几天,你心情挺好的,嗯?”
他拭了拭脸,应了话:“是啊,师父看出来啦?”
“不是我看得出,是你向来藏不住,谁见了你练功的样子,大概都能明白。”
“什么样子?”
“生龙活虎的样子呀!”明眸流眄,笑意满盈:“你只要心里没烦恼,练起功来都是又使劲、又卖力!而且乐在其中。”
“嘿嘿……师父瞧得真清楚呀!”俊容溜了抹笑,意气飞扬,齐磊接着说:“那夜,跟高手这么一比划,确实很畅快,更让我想通了一件事。”
“哦?”
他飞快地眨了眨眼:“跟师父说了之后,师父可就再没赶我走的理由喽!”
怎么会跟她扯上关系?这下子,练如滟的兴味儿益发浓了:“好,你尽避说,我来掂掂。”
“以前不断拜师学艺,是因为觉得学武功有趣。新鲜,于是越贪越多。遇到厉害的人,总想过过招。就像那个人吧,交手一次,就让我念念不忘了四年;但这回再度对战之后,我发觉不能再像从前一般了……”练如滟静静睇着他,隐约觉得此刻的齐磊……很不一样,整个人仿佛镀了层坚亮的光芒,如此耀眼,又如此踏实。
稍顿了顿,齐磊做了更进一步的解释:“我不能永远都在等着看更多绝学、碰更多高手,这些一定越来越少,毕竟,我也还算长进嘛,功夫当然是越练越好!”
说到这儿,他微昂起下巴,朗朗笑了。
“你想得不少,但是,跟我赶不赶你走有关系么?”
“当然有啊!”瞳眼湛大,他答得铿锵:“那意思就是:我想清楚了,以后,绝不会再拜其他人做师父,如此一来,师父就不能用‘另寻高明’这个理由赶我走啦!”
瞧他说得眉飞色舞,好像和她在一块儿真是最重要的。练如滟笑叹了口气,忍不住出言调侃:“真要你走,万个理由都造得出,当师父的人,是我。”
“舍不得的,师父舍不得赶我走的。”齐磊轻轻扣握她的手:“我惟一怕的,只有‘另寻高明’这一项。”
“看来,我这师父是越做越没威严了!”
“不不不,应该说,是你那徒儿越做越聪明了!”话,他接得可顺着咧:“以前会担忧,是我不够了解师父。可现在我很明白了,不管师父是严厉、是温和,心里对我总是百般好,不会无缘无故舍下我。若有理由,肯定就是要我另寻高明。因为……嘿嘿,师父比谁都清楚我嗜武成痴的性子!”
练如滟没作正面回应,迳自问了:“以后呢?你说不能像从前一样,那么,可有想过应该怎么样?”
“既然不找新师父、新对手,就在自个儿身上寻乐趣喽!”答得从容,他是真想清楚了:“我学了剑,又学了拳掌,这两边虽各有道理,但或许会有可以相互借用的地方。我想试试,搞不好能创出几套不一样的剑法、掌法、拳法!”
“唔……想法,是不错。”练如滟朝他笑睨了眼:“就不知你的口气和志气哪个大些。”
这、这话尴尬呐:“师父要对我有信心嘛!”
她的视线,探进他的眸,勾系成了深深凝盼。这回她是端了表情,缓缓烙言:“齐磊,你长大了。”
胸膛一挺,齐磊昂然道:“我本来就是个大人!”
“我知道,只是你现在会想的事儿,比从前多了。”
“那……也是因为师父啊!”清眸露了湛笑:“从前,只有武功两个字,我放在心上,现在可就不同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师父,要想的事儿当然比从前多了。”
心窝蒸热的暖气,来到唇边成了凉悠悠的叹息:“唉……怕是应了你的话,真舍不得了!”
“舍不得?那就别舍了!”蓦地,有个温煦嗓音自室外插进,进槛来的,正是东方曜。
“东方大夫,欢迎欢迎!”齐磊立刻趋前打了个招呼,热情得很。谁教东方曜刚刚那句话,说得实在太动听了!
练如滟轻轻向他点了点头,噙着的温笑不假,立时升起的防备却也是真。
“什么时候你开始抹胭脂了?”
东方曜对练如滟说的第二句话,让齐磊惊亮眼瞳。练如滟敛沉神容。
“不对──你受伤了?!”
东方曜第三句话出了口,杜康酒肆里,瞬间雷电交加、风雨大作……
※※※
她从没见过这样子的齐磊!
当东方曜为她诊过伤势后,便要齐磊同他到铺子提药;当齐磊回来后,脸色就始终盘罩乌云,说有多沉黯就有多沉黯。许是头一回瞧他如此严凝的神情,练如滟竟觉得有些不安。
懊怎么面对……这样子的齐磊?
“药给我,我自个儿处理就行。”她刻意操着清冷语调撂了句。不管如何,她总是师父,没理由为了徒弟的脸色着慌吧?
“不!我来弄!”齐磊硬邦邦地回了话,迳自闷着头动作。
练如滟深吸口气,按下躁动的心绪,索性合了眼,运起元功疗伤。
时间,就在侵凝的气氛底,以极缓的速度,偷偷滑过……药,是煎好了,可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师父、怎么跟师父说话呐!
齐磊朝练如滟方向探觑了眼,见她闭目盘坐、正自运功,只得硬着头皮出声一唤:“师父,药我弄好了。”
“嗯。”她沉嗓应了,却依旧未动。
“师父,药不喝,是会凉的。”
“嗯。”
又是一声嗯?师父明明没有起身喝药的意思嘛!齐磊心头急,偏不能对师父使强。
蓦地灵光闪掠,他飞快移步到练如滟身后,跟着盘腿坐下,提了内劲便将双掌贴上了她的背。
“你……”体内霍然多了股温热的内力注入,惊得练如滟立刻扬睫。
“别动。”齐磊喉间通出低浑的两字,全神贯注于调息运劲。
既然师父坚持如此,那么助她早早完成,可就没有不喝药的理由了吧?
约莫过了两盏茶时间,两人同时吐了长息收了劲。齐磊立刻把药碗端到练如滟面前,虽然无言,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秀眉微蹙地盯着药液半晌,练如滟快手拿起、仰颈饮干。
这会儿,该做的、能做的事儿都解决了,两人再度沦入尴尬的静默……忍不住!她忍不住了!
练如滟呼息略促,紧着嗓弦,说得又轻又迅:“你想什么,就说出来吧!别这样闷不吭声的,就算恼我,也尽避说,就当我不是你师父。”
什么样的表情才能将复杂的心绪透得全?齐磊抬眼向她,对上了明眸专注的凝盼,当下顾不得脑里乱糟糟,老实招了:“我没恼师父,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牙一咬,他释出心中的疑惑。“师父,那蒙面客是你吧?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说?为什么、为什么要挨我一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齐磊苦笑地前着:“是我这双手打伤师父的!是我这双手打伤师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