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師父快快休息去,小徒不擾你了。」
瞧他認真的模樣,著實教練如灩肚里好笑、心里感動──唉!這齊磊呀,對她的顧念總是用如此直率的方式表現,讓她連質疑、困惑的些微可能都沒有……或許是這樣吧,所以從與他定約、相戰到受了掌,她也從未興過猶豫。
情有萬千貌,說深淺,單看一字,是「心」;做多少,獨問一項,是「值得」──她見著了齊磊的「心」,同時在他身上……找到了「值得」!
※※※
「咕嚕嚕嚕……咕嚕嚕嚕……」
「慢點兒喝,又沒人跟你搶!」
放下碗,伸袖往嘴邊一抹,齊磊緩緩吐了口長氣︰「呼……真舒服!練功完最痛快的,就是可以這樣灌下大碗水。」
練如灩笑著輕輕搖頭︰「瞧你,汗都快流進眼里了,也不曉得揩揩。」順手擰條巾子遞給他,邊道︰「這幾天,你心情挺好的,嗯?」
他拭了拭臉,應了話︰「是啊,師父看出來啦?」
「不是我看得出,是你向來藏不住,誰見了你練功的樣子,大概都能明白。」
「什麼樣子?」
「生龍活虎的樣子呀!」明眸流眄,笑意滿盈︰「你只要心里沒煩惱,練起功來都是又使勁、又賣力!而且樂在其中。」
「嘿嘿……師父瞧得真清楚呀!」俊容溜了抹笑,意氣飛揚,齊磊接著說︰「那夜,跟高手這麼一比劃,確實很暢快,更讓我想通了一件事。」
「哦?」
他飛快地眨了眨眼︰「跟師父說了之後,師父可就再沒趕我走的理由嘍!」
怎麼會跟她扯上關系?這下子,練如灩的興味兒益發濃了︰「好,你盡避說,我來掂掂。」
「以前不斷拜師學藝,是因為覺得學武功有趣。新鮮,于是越貪越多。遇到厲害的人,總想過過招。就像那個人吧,交手一次,就讓我念念不忘了四年;但這回再度對戰之後,我發覺不能再像從前一般了……」練如灩靜靜睇著他,隱約覺得此刻的齊磊……很不一樣,整個人仿佛鍍了層堅亮的光芒,如此耀眼,又如此踏實。
稍頓了頓,齊磊做了更進一步的解釋︰「我不能永遠都在等著看更多絕學、踫更多高手,這些一定越來越少,畢竟,我也還算長進嘛,功夫當然是越練越好!」
說到這兒,他微昂起下巴,朗朗笑了。
「你想得不少,但是,跟我趕不趕你走有關系麼?」
「當然有啊!」瞳眼湛大,他答得鏗鏘︰「那意思就是︰我想清楚了,以後,絕不會再拜其他人做師父,如此一來,師父就不能用‘另尋高明’這個理由趕我走啦!」
瞧他說得眉飛色舞,好像和她在一塊兒真是最重要的。練如灩笑嘆了口氣,忍不住出言調侃︰「真要你走,萬個理由都造得出,當師父的人,是我。」
「舍不得的,師父舍不得趕我走的。」齊磊輕輕扣握她的手︰「我惟一怕的,只有‘另尋高明’這一項。」
「看來,我這師父是越做越沒威嚴了!」
「不不不,應該說,是你那徒兒越做越聰明了!」話,他接得可順著咧︰「以前會擔憂,是我不夠了解師父。可現在我很明白了,不管師父是嚴厲、是溫和,心里對我總是百般好,不會無緣無故舍下我。若有理由,肯定就是要我另尋高明。因為……嘿嘿,師父比誰都清楚我嗜武成痴的性子!」
練如灩沒作正面回應,逕自問了︰「以後呢?你說不能像從前一樣,那麼,可有想過應該怎麼樣?」
「既然不找新師父、新對手,就在自個兒身上尋樂趣嘍!」答得從容,他是真想清楚了︰「我學了劍,又學了拳掌,這兩邊雖各有道理,但或許會有可以相互借用的地方。我想試試,搞不好能創出幾套不一樣的劍法、掌法、拳法!」
「唔……想法,是不錯。」練如灩朝他笑睨了眼︰「就不知你的口氣和志氣哪個大些。」
這、這話尷尬吶︰「師父要對我有信心嘛!」
她的視線,探進他的眸,勾系成了深深凝盼。這回她是端了表情,緩緩烙言︰「齊磊,你長大了。」
胸膛一挺,齊磊昂然道︰「我本來就是個大人!」
「我知道,只是你現在會想的事兒,比從前多了。」
「那……也是因為師父啊!」清眸露了湛笑︰「從前,只有武功兩個字,我放在心上,現在可就不同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師父,要想的事兒當然比從前多了。」
心窩蒸熱的暖氣,來到唇邊成了涼悠悠的嘆息︰「唉……怕是應了你的話,真舍不得了!」
「舍不得?那就別舍了!」驀地,有個溫煦嗓音自室外插進,進檻來的,正是東方曜。
「東方大夫,歡迎歡迎!」齊磊立刻趨前打了個招呼,熱情得很。誰教東方曜剛剛那句話,說得實在太動听了!
練如灩輕輕向他點了點頭,噙著的溫笑不假,立時升起的防備卻也是真。
「什麼時候你開始抹胭脂了?」
東方曜對練如灩說的第二句話,讓齊磊驚亮眼瞳。練如灩斂沉神容。
「不對──你受傷了?!」
東方曜第三句話出了口,杜康酒肆里,瞬間雷電交加、風雨大作……
※※※
她從沒見過這樣子的齊磊!
當東方曜為她診過傷勢後,便要齊磊同他到鋪子提藥;當齊磊回來後,臉色就始終盤罩烏雲,說有多沉黯就有多沉黯。許是頭一回瞧他如此嚴凝的神情,練如灩竟覺得有些不安。
懊怎麼面對……這樣子的齊磊?
「藥給我,我自個兒處理就行。」她刻意操著清冷語調撂了句。不管如何,她總是師父,沒理由為了徒弟的臉色著慌吧?
「不!我來弄!」齊磊硬邦邦地回了話,逕自悶著頭動作。
練如灩深吸口氣,按下躁動的心緒,索性合了眼,運起元功療傷。
時間,就在侵凝的氣氛底,以極緩的速度,偷偷滑過……藥,是煎好了,可他還沒想好怎麼面對師父、怎麼跟師父說話吶!
齊磊朝練如灩方向探覷了眼,見她閉目盤坐、正自運功,只得硬著頭皮出聲一喚︰「師父,藥我弄好了。」
「嗯。」她沉嗓應了,卻依舊未動。
「師父,藥不喝,是會涼的。」
「嗯。」
又是一聲嗯?師父明明沒有起身喝藥的意思嘛!齊磊心頭急,偏不能對師父使強。
驀地靈光閃掠,他飛快移步到練如灩身後,跟著盤腿坐下,提了內勁便將雙掌貼上了她的背。
「你……」體內霍然多了股溫熱的內力注入,驚得練如灩立刻揚睫。
「別動。」齊磊喉間通出低渾的兩字,全神貫注于調息運勁。
既然師父堅持如此,那麼助她早早完成,可就沒有不喝藥的理由了吧?
約莫過了兩盞茶時間,兩人同時吐了長息收了勁。齊磊立刻把藥碗端到練如灩面前,雖然無言,意思卻再明白不過。
秀眉微蹙地盯著藥液半晌,練如灩快手拿起、仰頸飲干。
這會兒,該做的、能做的事兒都解決了,兩人再度淪入尷尬的靜默……忍不住!她忍不住了!
練如灩呼息略促,緊著嗓弦,說得又輕又迅︰「你想什麼,就說出來吧!別這樣悶不吭聲的,就算惱我,也盡避說,就當我不是你師父。」
什麼樣的表情才能將復雜的心緒透得全?齊磊抬眼向她,對上了明眸專注的凝盼,當下顧不得腦里亂糟糟,老實招了︰「我沒惱師父,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牙一咬,他釋出心中的疑惑。「師父,那蒙面客是你吧?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說?為什麼、為什麼要挨我一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齊磊苦笑地前著︰「是我這雙手打傷師父的!是我這雙手打傷師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