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的命,没得选择!
是的,倘若此刻聂飒瞧见了这情景,他就会明白,她不是甘于认命、不是不愿选择其他的路子,而是一桩又一桩的事件,让她无法理直气壮地说意外都属巧合,她早被残酷的现实结果剥除了选择的机会。
倘若,此刻聂飒见着了……在跌人彻底的昏迷前,罗绯衣想到的,是他——聂飒!
第九章
“罗绯衣不见了?”青筋在聂飒的额际张狂成怒,这句问,是嘶吼出来的。
荆寒笙从没见过主子如此情绪失控的模样,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面对。以往,鹰主向来是用冰冷的讥讽包装,从未这般敞露怒焰,如今,因着罗绯衣——变了。
“该死!”零乱的思绪愈发失序,除了急怒之外,更磨折神魂的是如焚的忧心。“过了今夜子时,她的阴毒就……”
不!他不能在这里坐困愁城!若连罗绯衣也失去了,那么,这荒谬残忍的人世,就再没任何值得恋栈的人事物了……
他会找到她的——为此,聂飒重新抖擞起精神,原本暴乱的眼神,亦恢复了鹰隼般的深沉精锐。
玄鹰堂为寻罗绯衣倾巢而出,却在方圆十里之内全数锻羽而归,这意味着她并非只身步行……鉴于这个情况,聂飒立刻差人打听近日内经过邻镇的车队。
“鹰主,最近的骡车队在三天前经过,要往蓟北去的。”
“很好!”心底既然已经有了谱,聂飒就绝不容许任何意外。
还有六个时辰;策快马疾追骡车队,他还有找回罗绯衣的机会。
然而随着时间愈加迫近,即便是沉稳如聂飒,心底也不由得掠过一丝慌。
聂飒确实追到了骡车队,但那时,她已不在车上了;当他知道这些人竟将毒发的罗绯衣当作瘟疫病人抛弃在荒郊野外时,差点血洗整辆骡车,他忍下冲动,询问了约略的地点,便马不停蹄地回头去寻。
而现在,已经人夜了,但见半弯凉月依攀树梢,寒烟织起薄雾,在夜林里渲染成淡金色的朦胧。他要找的人,芳踪何在……
※※※
当她从喉间干灼的疼痛醒来,发现自己最后还是遭到众人放弃时,罗绯衣一点都不意外,反倒松了口气,至少,她没给这些人带来什么灾劫。
找到水源解了渴,又经历了数度昏沉醒觉,这回再睁开眼,已经入了夜。
罢刚她梦到了要离开绯谷那天的情形,聂飒笑看着她的模样,还有自己的心动怦然……
梦里的影像好清楚、好清楚,即使已经完全苏醒,所有感觉仍在体内温烧着……
记得阿娘说过,人快死的时候神智会特别清朗,过去发生的事,会像走马灯一样从脑中穿筛而过。
罗绯衣伫立水边,湍急的奔流将她映水的面容碾碎,没法看得清。现在异常清醒的她,已经能感觉到三魂七魄正慢慢散逸,很快地,水镜上这个破碎的罗绯衣也会彻底消失吧?
这一天,她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唇畔凝着浅笑,对于即将面对的死亡,她向来只有期待,没有畏惧,真要问期待之外还有什么,是些微的惆怅吧,她知道,是因为聂飒。
那么,就在想着他的时候断气,在断了气的时候想他,或许,这样就可以减轻那惆怅了……“绯衣——”
那是死前的幻觉么?他的声音竟从背后传来。罗绯衣微微一震,迟疑半晌,仍是掐着心尖儿的跳动,缓缓转过身去……瞬间屏了息!没错,真的是他——聂飒。
终于找到她了!向来自负的聂飒几乎冲动地要谢起天地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明眸专注地看着他,罗绯衣呐呐地问,心头泛起的滋味儿是掺了甜的酸涩。
“这不重要——”沉稳声音的背后匿着焦忧,聂飒举步便要往她那儿靠过去。
“先让我替你疗毒。”
“不!你别过来!”既然当初执意要离开玄鹰堂,现在又怎么能跟他回去?
罗绯衣清严地拒绝道,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现在不是顽固的时候。”她就这么狠心要离开他么?
绽了朵凉悠悠的笑,罗绯衣又问:“我是不是快死了?”
“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你别再过来了。”眼见聂飒又要靠近,她再后退两步,脚跟已触着河水,湿了。罗绯衣丝毫不放在心上,继续问道:“你早就知道我中毒了?”
“上回的那些银针有喂毒。”时间,已经不多了,而她站的位置又很危险。
“这毒,很厉害么?”她淡淡地问。
“嗯!很厉害。”他急急地答;明明她的人就在眼前,聂飒却没来由地觉得惶恐。“绯衣,你……”
她骤然打断。“你早知道了,却不告诉我?这跟要我死有什么分别?”语气如寒铁,目光似利刃,心里头早就做好打算,在他出现之时。“我没有这……”
“这样很好,我觉得这样很好。”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再度截了他的话,同时唇边绽开了一笑,眩出了如落日夕晖般灿烂的绝而;接着,迅速回身,丝毫没有犹豫,便往急湍一跃。
“不——”眼见罗绯衣落河,聂飒二话不说便要下水救她,这时却有人对着他的后心发招。
基于练家子的直觉,聂飒想也不想,旋身闪过后一个擒抓,是荆寒笙;但就在这刹那,罗绯衣娇纤的身躯已被卷入滚滚夜流中,再见不着影了。再……见不着影了……
神魂一轰,紧扣在荆寒笙腕间的手指悄悄松落,聂飒所有的感官知觉全和她一起跌落黑暗;他失神地望着吞没她的河流,就这么凝立着……什么,都是空。
按仇的野心、要她的野心,到头来,全是一场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过了多久,聂飒突然仰首狂笑了起来,笑得既放肆又清厉,回荡在山林间成了惊心动魄的悲壮。
如果,这就是宿命,那么老天确实开了个残酷的玩笑,让他以为一切掌握在手,但最后却什么也没有。堆叠多时的清泪,此刻终于缓缓淌下……
日头,缓缓从东方爬上了天,对聂飒来说,十多年来的黑夜,却再也没有见到阳光的可能!
※※※
三年后——
“江湖故事传言多,今为大家详细说,若能博君一笑集,请将银两放在桌。”说书人喝了口水,左手敲着响板;就在酒楼里叨说江湖轶事。“大鹏掩日绝天门,名动一时天下闻,枭鹰互斗两相害,燕走鸥亡各自奔……”
坐在二楼最里桌的男子,罩着一身玄黑衣袍,仆仆风尘使他落拓的背影更显萧索。他斟酒慢饮,沉静地听着说书,将顶上的圆边笠压低了些。
说书人口中的江湖故事,里头杂了不少穿凿附会的捏造,和真实相去甚远,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当初,就是他让绝天门在一夕之间解散,不管是武林同道还是市井之徒,所有人都在臆测个中原因,却没任何人知道确切答案。
至于她……寻她三年始终没有消息,但他仍然执意如此漫无头绪地找下去,凭的全是血液里残存的负傲不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生当复来归,死当……
长相思……
是的,他是聂飒!
“丑姑娘来啦?真是太好了!”楼下的店小二传来兴奋的高呼,这声叫唤同时也让说书人停下响板。“今儿个,有不少爷特地来等姑娘的字画呢!”
“谢谢小二哥。”清清如水的嗓音,为热闹的酒楼注人些许爽净。
那声音……怎地有点耳熟?藏在圆边笠下的剑眉一蹙,越发凝神谛听楼下的嚷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