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是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冷静、不能慌、不能乱罢了!”她淡淡地笑了笑,些许无力、些许无可奈何、又有些许是自我了解的释然。“其实我很明白,至少,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很怕,真的很怕。”
“我知道。”原先与她交握的右手揽上她细瘦的肩头,改换闲置许久的左手将她的纤若香凝包裹。
“我常常在想,是环境和遭遇逼得我学会了这些吧!”有他在旁,仿佛一切埋在心底的事情郡可以毫无阻滞地坦露出来。
“但是毕竟只是个平凡女子,面对许多措手不及的事,我──还学不会忘记恐惧。”她又笑了笑。“不知道这回能不能让我学会!”
听她娓娓道来,现下是轻描淡写没错,但是当时的挣扎与疼痛,岂是这三言两语所能形容概括?想到这儿,步敛尘对她的怜惜更深了。
“可是,完颜,”用他低沉的声音,缓缓道出了这些时日来与她相处的想法。“因为你,我才学会了恐惧。”
“本来,我以为除了自己之外,没有其他人、其他事能重得让我放进心里,所以,我可以不带丝毫情绪地面对这个人世;但是因着你的出现,让我学会了牵挂和恐惧。”
“这么说来,我该向你道声歉、说句‘小女子知错了’啰?”慕南把俏皮放在嘴上,心底却是无可遏抑地漾起动容与温柔。
他轻轻笑了,然后在她的唇上飞快啄下属于他的深情印记,是惩罚──也是感谢。
半晌,在她耳边,又响起了他的情诉。“傻瓜!在这同时,我也知道了什么叫珍惜和感谢!”
窗外夜气清凝,秋虫哀哀吐着生命最终的悲苦,扫过月迹星踪的风,在叶间的颤动留下簌簌;室内却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出,只见明耀的烛火用墨色在壁上画出无法割分的两道人影,就这么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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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派人照‘大冰块’纸上所记的店家把酒酤回来啦,接下来呢?”大厅上四人相对而坐,第一个出声的是应浣宁。
至于被她指称为“大冰块”的,没别人,自是步敛尘。
项韦当然曾经对她的无礼发出警告,可是这宁儿性子虽和善易处,一倔起来偏偏谁都拿她没法儿,再加上“受害者”步敛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也就一任着她将这绰号挂在嘴上。
众人各自沉思接下来要采取的步骤。
“那间炼丹室总有通气口吧?”
“这个自然。”
最先开口发出疑问的是完颜慕南,从她稳静的态度和微扬的唇角,不难想见己有某个想法在她脑中成形。
而步敛尘那张被应浣宁形容为“冰块脸”的面上也露出微笑,完颜的意思他懂得!他接她的话说道:“每日正午时分,在通风口处洒上一碗酒……”
“让炙阳一蒸,甘醇浓郁的酒气随之而生……”项韦眼睛上亮,忍不住笑意十足地抢下话头。
“然后这好香好醇的酒味儿就飘呀飘地飘进了韩叔的炼丹室,飘进了韩叔对酒味儿特别敏感的鼻,最后惹得他肚里的酒虫大跳霓裳羽衣曲,逼得他不得不出关,是吧?”
“故事都让你给说完啦!”项韦宠溺地看着正在兴头上的宁儿,笑斥道。
“不好意思!”她哪有半点惭愧的模样,倒是表情一转,竟然神色一敛,夸张地摇了摇头,长吁短叹了起来。“好个‘金风送酒’的计策,够──毒!我真替韩叔感到悲恸!”
“我看他要见你现在这表情,他才会吐血。”哪有像她这般,算计了别人还一副同情万分的样子儿,真是标准的“猫哭耗子假慈悲”!
步敛尘和完颜慕南听他表兄妹玩笑话一句句,倒是很有默契的保持沉默,没有卷进这场漩涡,交握的手同时收紧,心下均满起了希望的欢然。
但愿,这条“金风送酒”之计真能奏效呀!
※※※
“晤……什么味儿?”韩若风手持薄扇,在小小的炼丹室开始四处找寻气味的来源。
奇怪了?他有在炼丹室藏“一石室”的“醉罗汉”吗?印象中没有啊……嗯!八成是关在炼丹室四、五旬,肚里的酒虫已经蠢蠢欲动了。
若非项昱小子有了老婆不要叔,项韦就不致需要担负起巧纤坊的重责大任,害他连个照顾丹炉的人选也没有,非得老头子亲自出马,现在也就不至于饱受酒瘾发作的心痒难搔。·“唉……”他瞪着丹炉,重重叹了一口气,喃喃念道:“老头子为了你们这些半点差池都不能出的宝贝儿,正受着莫大的煎熬咧!”
但是没过几天,他就发现事情一定有问题!
每到了晌午,整个炼丹室都会飘荡着不同店家酿制的美酒,而且,都该死地引起了他的想望!
第一天是“一石室”的“醉罗汉”、第二天换成“五柳斋”的“渊明露”、第三天又改为“小洞天”的“黄公酒”……天哪!他在做什么?
韩若风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指居然弯屈了三只,很显然地,在不知不觉下,他整个脑袋里转来转去的都是这些天来曾经出现在炼丹室的各家美酒,连手都在无意识的情形下开始计数……“到底是谁这么坏心肠?”他忍不住小声地恨恨咕浓。“等我出关,非得抓来好好教训一番。”
“嘿嘿嘿,只怕韩叔你捱不到出关唷!”一个着粉藕色裳裙的俏人儿蹲在通气口,把里头的话一字不漏在耳里,而后坏坏地笑着做了回应。
她拿着手里的“凶器”,对着地上那滩潮湿继续用力地扇着。
“助纣为虐”这种事,偶尔为之也挺有趣的!不是吗?
石门轧轧地开启,老人拖着挫败的脚步,缓缓踱了出来,疲备的眼光无精打采地扫过门外一干人等,莫可奈何地叹道:“老头子认输了!”
连续八日,可闻而不可及的美酒简直就快把他给逼疯了!就算人待在丹室,心思也早就飞到外头来了。
“韩叔,瞧,这是什么?”浣宁讨好地甜甜笑着,人立刻挨上前去,手拎着一壶酒在他面前晃呀晃的。
“好好好,反正人都已经出来了,也不怕你们笑话了。”韩若风倒是爽快,拿过酒壶就是往嘴里一灌,哈哈大笑。“好酒,是‘春华园’的花雕!”
痛痛快快的灌了两三大口,才想起事有蹊跷,对项韦和应浣宁吹胡子瞪眼地说道:“把老头子整得这般狼狈,到底是有什么大人物要老头子医治了?不会是女女圭女圭怎么了吧?”
他口中的“女女圭女圭”,就是项昱的妻子苏意晴,曾经受过极严重的内伤,险些连他也没法儿治。
“嫂子没事,是完颜姑娘的毒伤!”
丙然,他一瞧,在项韦后头站着一男一女。
男的俊挺傲岸,神色间自有一种凡事皆难扰其心的漠漠;女的婀娜窈窕,浑身裹覆着天然散发的端庄温雅。两人并肩而立,确是对光彩耀眼的璧人。
美中不足的是,那位姑娘的眼……韩若风缓步向两人走近,首先,他对步敛尘丢下一记颇有深意的注视。“小子,那些酒是你弄来的吧?”
步敛尘眉一挑、眼一抬,显然对老人的洞察力表示讶然。
“别怀疑!”韩若风用眼角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酒虫安分的话,老头子什么事都看得清、看得透!”
话虽如此,在心底还是重重叹了一口气──人的弱点不是数量的问题,不用多,只要一个被人抓在手心,就足以死无葬身之地;今儿个的他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最佳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