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丫头,让老头子看看你的眼睛。”他逢自取下系着的白布,凑近仔细检查,脸色暮地沉了下来。
“到我房里来。”韩若风郑重的语气让熟悉他的项韦、应浣宁相视都不禁肃然一惊。难道完颜慕南的伤远比他们所预想的严重?
反倒是步敛尘的面色,空白得什么都看不出来;一语不发,揽着完颜便跟着韩若风而去。
“丫头眼睛附近的筋脉没有问题,但是……”韩若风重新好好再诊过,捻须缓缓说道。
“但是如何?很难治吗?”浣宁心急,等不及他的慢条斯理,问题已然冲口而出。
“宁儿你甭急嘛!治,当然不好治;毕竟,丫头身中的是江湖人特制的毒,和一般病症相去甚远。不过,还好啦,倒没比女女圭女圭当初的伤困难;至少,治疗所需的物事不难寻,只是……”
“只是什么,韩叔你就上口气说完嘛……”这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吗?可吊人家胃口也不是选在这个时候吧!
“直接侵入丫头眼睛的毒烟,性质属至阴至寒;由于时间已久,若要根治,恐怕得内外并进,少了任何一环,可能日后每到阴冷时节,丫头都会有短暂失明之虞。”他顿了顿,继续遭:“外部我会用阳热的药草熏考,至于内部嘛……”
他眼光瞥过步敛尘和项韦。“必须连续七天以男子之血来暖脏温腑。”
“我来。”韩若风话才一说完,步敛尘简短地表达了他的坚决。
“这……”完颜慕南颤着唇,紧紧抓住了他的手,纷纷乱乱的心情却缀阻在喉,不能成句!
从他不容置疑的语气,她知道,他的决定断无更改的可能;只是,她欠他的,实在太多太多,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怕是偿不尽、还不清了。
步敛尘则是静静将另一只手稳妥地覆了上去,将她细软的纤纤小手包住在自己掌中。什么都不必多说的意思,就是什么都说得明白了,不是吗?
两行情泪悄悄从她无彩的眼滑落,晶莹烂烂的温柔弧线,与流星在黑绒夜布上划过的相似……最后滴上了他覆着她的手背。
那温度──是热的!
一旁瞧着的三人,见到此情此景,亦不禁动容地心泛潮湿……小宁儿更是纵容自己的眼泪抓满了颊。
这“情”一字,该作如何解呵?
第八章
“来,慢慢把眼睁开,不要急。”韩若风缓缓揭下裹在她脸上的布条;经过七日持续的治疗,完颜慕南的眼睛是否能够痊愈就看今朝了。
“完颜,看得到我吗?”步敛尘微俯着身子,与她四目相对。
静默许久,她才喃喃道:“没有!我什么都看不到!”语气里没有夹带任何情绪,空空然,一如那双连丝剔透亮闪也没有划过的眸子。
她的空洞表情换来他的面色凝重,而胸口跳动的心,仿佛已坠人深渊,沉到了最底,于是,再也寻不着、觅不到了。
希望──原来这么脆弱、不堪一击,在屏息间就可以灰飞烟灭!
“怎……怎会这样?”浣宁不敢置信的讷讷问道,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在他们使计用谋终于逼出韩若风、步敛全每日掷袖放血以后,居然还得到这样的结果,要她怎么接受呢?
“韩叔,是不是哪里我们疏忽、遗漏了?所以才会……”项韦的眉峰也攒蹙了起来。没道理呀……“醉淳于”也会有失手的时候?
“唉……也许真的是老头子的诊治出了差错。”韩若风叹道。“看来我要回炼丹室好好想想,等发现症结我会再试试的。”
老人摇了摇头,颓丧地缓步往炼丹室走去,临跨出门槛之时,才想到什么,回头对步敛尘歉然说道:“对不住啊,老头子让你的血白流了。”
韩若风真的很久没有这种无力感了……而项韦也拉着浣宁悄悄离开了房间,将地方空出来──给他们两人。
“惊鸿,”她轻轻唤他,情绪平静得令人心惊。“咱们现下该做何打算?”
“你有什么想法吗?”由她身后环揽住佳人柳腰,将慕南纳人自己的胸怀,步敛尘忍着沉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兴。
“我不知道。”她的睫微微覆盖,在眸子下方落成半圆的阴影。“我觉得好累好累。眼睛、还有洗刷冤屈之事,都让我觉得好累好累……”
他屏着气息听她娓娓说来。
“所以,我想,什么都算了……眼睛就让它维持现状了,明剑山庄的案子任凭世人去传好了。我什么都不想去管了……”
“你的意思是……”
“你愿意照顾一个目不视物的人吗?”
“你说呢?”他用下颔柔柔地磨蹭她的额角。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早就很明确了吗?
“那么,咱们就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她说话的声调略略提高,语气间流露了一丝热切。“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你说好不?”
“这就是你的愿望吗?完颜。”这么简单、这么卑微,宁可放弃所有,只求一生与他共度?
“嗯。”她没有犹疑地做出回答,绝丽的芙蓉面上浮了满足的神色。
“那么问巧呢?你要拿她怎么办?”得让她考虑清楚整个状况呀!
“钟易会好好地待她,我晓得。”唇角微扬,绾成轻笑。
步敛尘不再多言,只是静静搂着她。
对于曾经付出的一切──无论是可见如血,抑或是无形如心忧,他不会悔,更不会怨!至少未来会如何,他无法预知,但是心里确切地明白一件事──只要她能活得好好儿的,所有的所有,总总的总总,他都可以欣然面对。
只要他──完颜慕商活得好好儿的……
※※※
“什么?宁儿,你再说一次!”她原就苍白的脸色此际是血色尽失,惨然成绝望,纤细的身子无法承受地剧烈颤抖着,看起来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会弃我而去!”
“慕南姐姐,‘大冰块’他真的走了。”浣宁黯然说。“他留书说要去找什么钦差的,然后,让问巧姐姐照顾你;他还说,希望姐姐善自保重;他目前能为你做的,只有将清白还给姐姐。”
慕南往后一个踉跄,霎时间己不知自己能说什么、能做什么,甚至连自己来自何处、身在何处、将往何处都开始恍惚了起来。
这个好傻好傻的惊鸿!他难道不知道,这上去如同自裁、必死无疑?他难道不知道,她真正想的、要的,只有──他?
“慕南姐姐,你还好吧?”即使是揭开布条发现眼睛未复明时,她也未曾如此激动,而今这模样,浣宁着实是吓到了。
完颜慕南恍若未闻,只有一个念头反覆在脑中回荡着──找到他,并且,阻止他!
※※※
“丫头走了?那老头子还玩什么?连雪耻的机会都不给我啊?”韩若风一听到步敛尘和完颜慕南相继留书离去的消息,立刻跳出炼丹室。
浣宁夸张地叹口气,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说道:“真是拿他们没办法!前一个嘛,没查清楚事情就自行离开;后一个嘛,自以为是地佯装眼疾尚未痊愈,惹得大家担心极了!真是……唉……我都不知道是该说他们笨,还是说自己傻了。”
“宁儿,你是说……”韩若风眼睛一亮。
“没错啦!韩叔你呢,确实是天下第一的神医,当时慕南姐姐的眼睛确实是治好了,只是……只是她在留书上说,为了某些理由,所以她不得不继续佯装失明,对于让我们担心,她感到很抱歉。”她不满地咕哝着,觉得自己被人家摆一道,脸上实在是太不光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