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开门的是一名少女,身着杏黄衫子,俏丽恬静,浑身散发着慧黠灵动的自然纯真。
“就是你们要找韩叔?”应浣宁飞快地打量过眼前这两人,睁大了眼好奇地问道。
她没有遗漏他们紧紧的交执和女子腰上的环搀,嘴角偷偷扬起兴味儿十足的弧度;说真的,除了她表哥和表嫂,还没见过哪对夫妻的气质像他俩这般月兑俗出尘又相契相合的。
慕南的眉稍蹙结起来,这少女的声音……怎地好耳熟?
“是的。”对没有关系的陌生人,他向来少话,即使面对这样一个妙龄少女亦不例外。
浣宁轻轻点了点头,把注意力转向他身旁的女子。“是这位姐姐罗?”看她眼中绑覆着白布条,应该是伤及眸子。
“嗯。”尽避他对于这位姑娘的磨功有些不耐,但自己有求于人,非得压下心底的不快不可。
咦?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咧?当她的目光盯在失明的完颜慕南的身上,心里不禁起了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忍不住开始一遍遍仔细观察起她来,可是偏偏又没把握,嗯……或许把那条白布条扯下来会更清楚。
心念一动,浣宁的手已经伸出去,欲揭落那条遮盖她双眼的白布条。
步敛尘没想到这小泵娘会突如其来有此一举,但以他的身手,还是很轻易地就阻止了她的唐突。
“哎唷!”她痛呼出声,这个冷冰冰的家伙出手怎么一点儿都不留情啊?就这样狠狠地一把拨开她的手。
不过,也因着如此,她才想到刚刚自己的念头、举措有多无礼。
听到这轻呼,慕南的记忆骤然翻出一页,是她当初在归云庄受项昱之托,教导宁儿女红时,她常发出的声音,小宁儿什么事儿都行,就是针拿不稳,老是扎到自己的手指……难道,会是宁儿?
“宁……宁儿?”完颜试探地开口问道;一旦想法纵上心头,便似雪球越滚越大,愈发清晰确定起来了。
“咦?你认识我?”果然,她应姑娘的直觉还是有点准头的。
“我是完颜慕南。”她报上自己的姓名,柔柔地笑开了,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到宁儿呵!
“慕南姐姐,居然是你呀!”听到她常常想起的这个名字,性子原就热切的应浣宁,更是不顾他人怪异的眼光,立刻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心里头说有多高兴就有多高兴。
步敛尘惊诧地望着两个喜极相拥的女子,完全没想到衡洛园里也有完颜相识的人。才不过几日光景,他又目睹了一出感人的肺腑的认亲剧──虽然这回少了泪水,而是笑声盈耳!
“你的眼……”看到那条碍眼的白布,浣宁忆起了慕南此行的目的。
慕南无奈的扯了扯唇角,带着点自我解口朝的意味。
这事儿,当真是说来话长!
浣宁见此情状,约莫猜着了事情复杂的程度,恐非三言两语能够带过,于是笑着说:“先进来吧!衡洛园像清锅儿冷灶似的,已经好久没有朋友来了。”
说完,一把抓着她的手,便要往里头去。
嗯……有阻力呢!她眉一挑眼一转,立时发现问题出在哪儿了,那只霸占在慕南姐姐腰间的大手!
不过,她……呃……还是慈悲为怀地让他好了!一卯上他那双足以冻死人的眼睛,还没唇枪舌剑过两招,她已经受不了地撇过头去,决定要谨遵前人古训──识时务者为俊杰。
※※※
“什么?”他冷然的眸子此刻正有怒火跳跃。
“韩叔在闭关炼他的宝贝药丹。”浣宁无奈地说出情况,不是她不愿意帮忙,实在是太不巧了。
翻眼想了想,更进一步向他们俩作解释:“嗯……这回要几个月才会出关。”
步敛尘望向完颜,没有太大的情绪浮露在她脸上,但是,额角的轻轻一搐并没有逃过他的深切注视。
“难道不能提前出关吗?”不行!完颜的伤是受毒害而成,拖得越久情况越不利!
“过去没有先例。”应答的是项韦,衡洛园的主人,巧纤坊的当家。
“这个嘛……”浣宁皱起眉头努力地想着,还不忘顺道丢给项韦一个眼光,意思就是要他也帮忙一道想想。
“有没有什么物事是韩大夫最有兴趣的?”沉静在旁的完颜慕南开口问道。
“嘿!有了!”她的这一问,当真是醍醐灌顶,浣宁灵光乍现已经有了答案。
与项韦相对而视,他的眼底同样闪着了然的辉芒,两人很有默契地一起抚掌笑着说:“酒!”
“酒?”
“嗯!韩叔他呀,可是嗜酒如命。倘若能有好酒佳酿相诱,说不定破例提前出关呢!”她开心地说;但……念头一转,不对啊,韦表哥向来不喜饮酒,她更是甭说了,这里有人知道到哪儿去寻好酒佳酿吗?
见她欢喜的面容倏地沉暗了下来,步敛尘猜想一定是其中有问题。“怎么,还是不行?”
“宁儿是想,我们几个人有谁识得好酒佳酿。”项韦对于浣宁的心思抓得很透。“她俩大概是不成,而我一向是滴酒不沾,如果阁下亦然,那……”他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看到步敛尘居然折弯起敛眉英目,泛起了微笑,不明显,但是任谁都感觉得到那是打从心底的笑意。
这可是他自进大厅以后,除了没有表情的表情外,头一个人性的表情咧!
“惊鸿,你有法子了。”完颜慕南自然感觉得到步敛尘心情上的改变──从被他握掌中的手上捎来的温热忻然,所以用的是肯定的口吻。
“嗯。”对她,他连轻哼都温着温柔情意。
原来,自己喜好到处品酒的习惯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呀!步敛尘暗暗失笑地想着。
真的,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
“这么晚了,还没睡?”他瞧她房里的烛火仍是亮着,于是过来看看。
只见她垂着发,随意披了件长衫,坐椅在床,解下了白布,犹自张大着濛濛双眼,一个人不知在沉思什么。
“惊鸿。”她唤了一声,没有掩饰心里的喜悦;连她自个儿也不明白为什么,打从眼睛不便,只要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响起,知道他就在身旁,安心的感觉刹那就满盛在胸臆间。
“在想些什么?”搬了张椅子,他陪坐在侧,揉揉她的发,关心地问道。
“没什么!”
她美丽的眼此时正盯着他,虽然里头神韵已失,但是这样直直被瞅着,即使她是柳下惠也无法不心动,更何况心之所系所想,没旁的,就她一人。
完颜慕南却仍不自知地将螓首往他的肩膀靠去,对她来说,他坚实的臂膀可是比世上任何物事都能让她安然倚靠的,完全没有警觉到这个动作对正常的男人不啻是极大的诱惑。或者,是她对他的定力给予过高的评价?他苦笑地想,心底暗叹口气;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吧──至少,因此让他得以暂时逃离她凝眸相对所带来的迷醉。
“怕不怕?”将她的青葱手握在掌中,他说。
“晤?怕什么?”
“怕自己的眼睛无法复明、怕主谋者无法查出、怕最后终究无法获得清白,”他随口列举几项,最后竟然笑了出来。“现在,我才发现你可以害怕的事有好多好多。”
“你是在笑吗?”她好玩地掐了掐包着她柔荑的手,给他一点小小的惩罚。
“没有没有。”他赶快否认。“我是在称赞你勇气过人。”
“是吗?”
“嗯。”当初对她的另眼相看,不就导源于此?“无论如何,你从来没有把害怕的情绪表现在外,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