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你爹吗?”她陌生的说词,他提出质疑。
她迟疑了一下,才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对他不熟,五岁那年,我娘过世,我就跟着爷爷了。……事实上,我爹娶了两房妻子,我娘是大房,她无法生育,收养了被丢弃在寺院外的我,所以我跟花家其实并无血亲关系。”
她感觉到他的两手将她搂得更紧,她缓缓靠在他的肩膀上,心里充满暖意,平静地继续说:“我娘是一个很好的女子,可惜红颜薄命。我爹可能打小就看我爷爷在厨房里工作的辛苦,所以他不爱这份工作,只爱读书,后来在学院里教书。他的二房……”
她顿了一会儿,咬了咬唇,才改口道:“二娘为爹生了两个儿子,分别小我四岁和七岁。爷爷离开宫内时,当时的天子亲笔挥毫,赐他『天下第一厨』的区额。爷爷对此隆恩满怀感激,不过名利于他如浮云,他并不特别看重,反而是二娘对这块区额如获至宝。马上提议爷爷开饭馆,把区额高高悬挂起来。”
唐本草努力寻找记忆中的老人,但是他当时另有牵挂,如今对老人毫无印象。他没有出声,听花疏继续说。
“爷爷辞掉宫内工作,并非为了开饭馆,所以没有同意,而且他也不喜欢二娘的强悍和势利。他带着我离开京城,游走四方。后来二娘不晓得打哪儿筹来一大笔资金,一年之后,她当真在京城盖好『天下第一厨』饭馆。
“不过她的饭馆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没有一名厨子敢扛『天下第一厨』的招牌,那可是欺君之罪,二娘当时一头热,没有想得深远,她也以为只要开了饭馆,爷爷到底是自家人,一定会回来帮忙。可惜她拨错了如意算盘,爷爷压根不理会她,她又请不到厨子,只好爷爷走到哪,她就缠到哪。
“或许是借了钱,又有求于人,所以她对爷爷低声下气,又哭又跪又求,爷爷后来心软,约定回京城帮她一年。这一年之中,她请来几名厨子,努力向爷爷学习『花食』。有爷爷坐镇,他对食物素材要求严格,都是亲自采买选焙,成本下了不少,这一点二娘颇有微词,不过看在饭馆生意兴隆,她倒也是笑得合不拢嘴,没敢多说什么。
“一年到期,爷爷决定离开,这回二娘没有阻拦,她笑吟吟的送爷爷出了门。临别之前,爷爷再三嘱咐,叫她别贪小便宜,食材要依他交代去采买。当时二娘点头如捣蒜,再加上厨房里的厨子都是爷爷亲自教,爷爷这才放心带着我离开京城。
“前两年,二娘确实不敢胡来,一一照着爷爷交代的做,生意虽然没有爷爷在的时候好,倒也还算不错。不过日子久了,二娘野心又出来,她在临县开了第二家饭馆,把两名厨子调过去。京城饭馆人手不足,她便找新厨子进来,后来生意滑落,她把脑筋动到节省成本上头,口味变调,久了老顾客流失更多,两家饭馆的生意都做不起来。
“她又回头来找爷爷帮忙。这次爷爷铁了心,说什么都不肯回京城帮她了,还要她把匾额收起来,不许再悬挂,免得辱没了皇上圣明。二娘自然听不进去,她知道爷爷天涯四处走,是为了写『花谱』,这么些年下来,爷爷的『花谱』就算没有完成,也该写有九成了……”
花疏张着口,眼神飘得好远,眼里泛着泪光,停了好半晌,记忆中的那一幕,那一个夜晚,经过多年,鲜明依旧。
“二娘向爷爷讨『花谱』,爷爷说:『没有!就算有也不会给一个汲汲于营利,不懂得尊重食物可贵的人。』二娘恼羞成怒,忿忿离去。却在那天深夜,用调虎离山之计,把爷爷骗出门,在他的房间里翻箱倒柜,找到了几本老旧的食谱。那是爷爷的爱妻买给他的,他一直都珍藏在身边。
“那天夜晚下着雨,爷爷发觉有异跑回来,二娘正好拿到食谱,她还没有细看,就被爷爷逮到了。她见爷爷望着她手里的食谱脸色大变,以为自己找到了,拿着食谱转身就跑,爷爷追出去,大声喊着那不是『花谱』,要她别拿走。
“雨声大,二娘没听见,或者她听见了,却以为爷爷骗她,她压根不理会。那时,我听见争吵声,打开房门,隔着一条走廊,我看见爷爷在花园里追上她,拉住她的手臂,她却转身重重推了爷爷一把就跑了……
“爷爷整个人往后倒,后脑勺直接撞上石子……隔天就辞世了。”泪水模糊了眼,她把脸深埋在唐本草胸怀里,想起那一幕,深深啜泣。
“那女人真可恶!”他搂紧了她,想到她一个人面对如此残酷的一幕,心中有着无限疼痛和懊悔。
花疏哭了一会儿,情绪舒缓了些,才抬头凝望他,接着说:“爷爷确实没有把『花谱』写下来。我从小就对烹调有兴趣,只要是有关食材和烹调方法,我背过一次就不会忘,爷爷都说我是天才,他每天都让我背一点。所以『花谱』都在我的脑袋里,并未书写成册,爷爷并没有骗二娘。
“爷爷过世之前,不想追究二娘的伤害,毕竟她是自己的儿媳,还为花家添了两个孩子,孩子也需要母亲。对于『花谱』,爷爷仅说交给我处置,相信我会让『花谱』有一个很好的归处。
“爷爷生前,最喜欢对朋友夸口我是他的传人,我对食谱有过目不忘、听而牢记的能力,所以后来二娘也辗转得知,『花谱』其实是在我的脑袋里。她害死爷爷,不知反省,对『花谱』依然执着,爷爷过世之后,她四处找我。我为了寻找玉戒,四处流浪,因为不想给二娘找着,所以才隐姓埋名。”
唐本草点了点头,如今终于了解她为何始终心事重重,为何至今不许他在外头喊她的名字,原来有这层顾虑。
“这次白礼让从京城回来,他告诉我,二娘的饭馆生意很差,菜色不佳,饭馆内挂着爷爷用了一生心力得来的『天下第一厨』的匾额,看了不胜唏嘘。”她脸上动容,犹豫又迟疑,抬头望着他,“本草,我痛恨二娘为名为利害死爷爷,我不想去帮她。但是我又不忍心看爷爷的匾额和名声遭人践踏。本草,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唐本草捧起她的脸,目光炯炯,开口对她说:“小花,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办,我会给你一个完美的结果。”
花疏一脸讶异,连忙摇头,“本草,我不想给你添麻烦,我只是想听你的意见——”
唐本草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他温热的唇紧贴着她,吸吮着她的甜美和淡淡花香,缠着她吻了许久才分开。
“疏儿,别害怕依赖我,我要当你一辈子的依靠。你放心好了,给我一段时间,我会妥善处理这件事。”他捧着她的脸,自信满满地说。
她看他一脸的愉快,她却看得一脸莫名。
唐本草的确是很高兴,他终于有机会能够弥补过去的错误,总算能够为她做点事了。
他一辈子都不会让她知道她是他的“白哥哥”,不过这一辈子他都会用尽全力让她幸福快乐。
他瞥一眼方才搁在卧榻旁的玉戒,每看一次,心就抽痛一下。他回过头来,圈紧了她,“小花,戒指已经拿回来了,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花疏凝视着他,菱唇弯弯翘起,双靥泛红,娇羞地点了点头,“你安排就可以了。”
唐本草眼神灿亮,脸庞发光,内心激动,“我马上挑个好日子,在最短的时间内,我们拜堂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