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紧跟着站起,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张了张嘴,却叫不出他的名字。闭上眼,感觉不到眼中有泪,只能听到心底的滴嗒声。猛然,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将继凝一个人留在新房整整一夜,会发生什么事?急忙穿好衣服,她匆匆赶到菊园,远远地就听到静康悲怆的呼喊:“凝儿——”
落尘心中咯噔一声,跑进大门,看见静康跪在地上,紧紧地抱着继凝冰冷的身体,悲痛的眼泪滴滴垂落。继凝还穿着大红的衬衣,红的床,红的新房,映衬得她的面容更加惨白,紧闭的眼角犹有泪痕,新娘的红妆被泪水冲刷得交错凌乱,头颈手臂软软地垂下,身子已经僵硬了。
“不,”落尘捂紧嘴,踉跄地后退,“不会的。”绊到了门槛,她跌坐在地上,这是天在惩罚他们,惩罚他们的不忠不义,但这方式太严厉,代价太大了。如果要罚,为什么不罚在她身上?老天爷,你太残忍。
继凝的死讯迅速传遍了卫家各院,菊园又忙碌起来,昨日办的是婚礼今日办的是丧礼。月奴哭得死去活来,除了叫“我苦命的孩子”,其他的话都不会说了。
静康始终抱着继凝不放手,神情痴痴的,一直说:“是我害死她,是我害死她。”
大家见他只着衬衣,还道他昨夜是与凝儿一起,做了一夜夫妻,人就死了,心中难免自责悲痛,所以纷纷来劝:“是这孩子命薄。她了了最后一宗心愿,走得也算瞑目了。”只有落尘明白静康说的是什么,听到这话,更加难受,如果没成亲,她也不会……见静康痴了般的样子,恨不能替凝儿而死,心中就像被千刀万剐,疼得无以复加。
寿衣棺木等东西是早就准备好的,但无论怎么劝,静康就是不放手。大家急得没法子,柳氏只好拉过落尘道:“你劝劝他,他都抱了一天一夜了,大夏天的,尸身会坏的。”
这种时候,谁劝都可以,惟有落尘开不了口。所有的人都将目光转向她,她直直地走向静康,跪在他们身边,指甲嵌进肉里,哽咽道:“要怪就怪我吧,如果可以,我宁愿死的是我,但事已至此,你难道要抱着她一辈子么?生前已经对不起她了,不要让她死后还错过了股胎转世的机会。”
她伸手想去碰继凝,静康反射性地躲开,喝道:“别碰她。”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光说不出是悲痛、责怪、难以置信,还是愤恨。
落尘呆呆地迎视他的眼光,又低头看了看继凝的尸首,仿佛继凝也在说:“你是罪魁祸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
她下意识地后退,跌倒在地。静康调转眼光,又呆呆地看着继凝。落尘狼狈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出菊园。“落尘。”几个人叫她都不回应,柳氏奇怪道:“这孩子怎么了?”
静霞忙道:“我去追她。”
落尘一口气冲到荷花池的回廊,趴在栏杆上狂呕。水中的鱼儿惊得逃走了,含苞待放的莲花也像看不起她似的开在老远的地方。落尘突然想起,这里据说有静烨的鬼魂呢,是大白天孤魂不出来,还是连鬼都不屑与她照面。恍恍惚惚的,她的身子向池中倾倒。
“落尘!”有人大喊,接着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抓牢,静安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对她吼道,“你想干什么?”
落尘被吼得清醒了,身子瘫软,静安扶稳她,放柔了声音问:“你怎么了?”
她答不出来,只有眼泪不停地往下掉。静安心痛地看着她,“我送你回自由居。”
她没力气反对,静安半抱半扶地将她送回屋里,一片凌乱,静安看到大红的新郎礼服,一切都明白了。杜鹃端水进来,看到落尘的样子,慌道:“小姐,你是怎么了?”摇晃了一下也不反映,急道,“凝小姐的死,又不是你的错。”
她这一句将落尘的自责推得更深了。静安突然道:“真的受不了那天,来找我。”说完转身高去。
静霞等静安走了,才进屋来,环视一眼满目凄凉,摇晃一下落尘道:“四嫂,四哥是一时悲痛,并没有真的怪你呀。”
落尘看着她同情的目光,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哀。
“凝儿,凝儿,凝儿,”静哲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静平过来问:“五弟,做噩梦了。”
静哲抓紧静平的手惊恐地道:“二哥,我要见凝儿。我刚才梦见她来跟我道别,说要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去,再也不回来了。”
“别傻了,只是梦而已,咱们现在在船上,怎么见她?你整天想着英国那么远,才会梦到她说要到很远的地方去,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快睡吧,早些治好病,早些回来见她。”
“嗯。”静哲躺好,心中道:“凝儿,等我回来。”
卫天明没办法,最后让人抓着静康,硬将继凝从他手上拉出来。静康挣扎不停,卫天明一狠心,敲昏了他。
落尘细心地帮静康擦拭冷汗,手在颤抖,心也在颤抖。半夜,静康张开眼睛,猛然坐起,劈头就问:“凝儿呢?”
落尘道:“已经下葬了。”
静康爬起来穿鞋,“在哪儿?我要去看看。”
“我不知道。”
静康急得对她喊:“你还知道什么?”
落尘垂头咬唇,低低地道:“爹没告诉我,就是怕我告诉你。人已经去了,你拖垮了自己,她也不能活过来,还是休息一下吧。”
“人是我害死的,你叫我怎么休息?”
“我知道,你心里内疚,又不好怪我,就折磨自己。”
静康粗声粗气地说:“我不怪你,只怪我自己。明知凝儿身边离不了人,还和你……”他不说了,举步要跨出房门。
落尘在后面问:“你后悔了?”
静康停下,伫立良久,终于没有回答她,门开走了。落尘默默地折好被子,抽出棉下沾着血污的白缎,血色暗淡干涸,正如他们刚刚开始便夭折的情感。她根本分不清心中的痛是因为对凝儿的内疚还是对静康的失望,他们之间甚至比回到原点之前更可悲。
静康在凝儿坟前跪了一天一夜,又回到过去整天不见人影的日子。以前至少还“相敬如冰”,现在变成相见如冰了,一个月居然说没超过三句话,那三句话是——
“爹让你到他房里去一道。”
“爷爷今天可以说几个简单的字了。”
“下个月,我要回娘家一趟,家里捎来信说我娘病了。”
三句话的回答是三个“嗯。”
今天是凝儿的尾七,静康在菊园里摆好香案,祭拜过后,捧了一小盆刚发芽的雏菊,对着香案喃喃道:“这是我托人从南方带回来的,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凝儿泪’。听说花色淡黄,在花瓣的中央有几点莹白,就像眼泪。我现在种下,到九月就可以开花了,你喜不喜欢?”
他真的拿起花锄,将花苗种下,拿了桶到荷花池中提水。池中荷花开得正盛,满池的荷叶铺天盖地,各色盛开的荷花在绿叶掩映中更显娇艳,“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看到菊想到凝儿,看到莲自然想到落尘。静康看呆了,脚下一滑,滑进池中,好在这里池水不深,刚刚及腰,他叹口气,洗把脸,继续提水浇花,任凭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第二天早上,落尘不见静康过来换衣服,还以为他一夜未归,杜鹃到书房收拾,才发现静康躺在那里,发着高烧。从上次受伤之后,他身体的抵抗力就大大下降,昨夜穿湿衣服吹了点风,今天就开始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