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康怔住了,他本来只想陪继凝度过生命的最后一段,现在父亲提起,他突然想到继凝说的话,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不能做他的妻子。眼前闪过继凝口喷血箭,躺在他怀里说瞑目的画面,闪过她缥缈的笑意,闪过她孱弱的身躯……他闭上眼不敢再想,低声道:“和落尘说了么?”
“落尘同意了。她那么明理,怎么会有意见?
静康心头像被什么狠狠击了一下,哑声道:“爹娘安排吧。”
“好!”卫天明养足了精神要说服他,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地答应,要说的话都派不上用场。
柳氏道:“这事当然越快越好,也别分什么大小了,按娶正妻的礼数安排。”
“你们看着办吧。”静康不想再听,一心只想见落尘,几乎是跑回自由居的。
落尘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匆促零乱,知道静康回来了,起身拿出他要换的衣服。静康进门,就看见她忙碌的背影。落尘转身,牵起一抹干涩的笑意,道:“你回来了?凝妹妹怎么样?”
静康笔直地盯着她,“你自己怎么不去看她?”
“啊?”落尘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这几天她心乱得很,生怕见了静康和继凝会更难过,恍恍惚惚的就好几天了。“啊!呃……”
她努力地思考理由,静康已走到她近前,俯视她,“想好借口了么?”
落尘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于是不再装傻,将衣服交到他手上道:“没什么原因,忘了去罢了。这些干净衣服,快换上吧,你有整整五天没换衣服了。”
静康伸臂拦住她欲离开的身形,顺势带到自己身边,“刚刚爹跟我说了一件事。”落尘不做声,“他说你已经知道了。”她仍然不回答,“他还说你同意了。”还是不说话。“为什么不说话?”
“不要逼我。”她的声音闷闷的。
静康抬起她的脸,看到她泫然欲泣,柔声道:“为什么要答应?”
“我没有选择。”她推他,被他拉回来。
“至少,作一次抗争,不要未战就妥协。”
落尘看他,“你先告诉我,你答应了么?”
静康无言,落尘悲苦地笑道:“你做不到的事,不要要求我。就像当初你同意与我成亲;就像你答应爷爷给她一个曾孙,这次也一样。”
静康将她拥进怀里,疲惫地道:“为什么你总在一开始就将什么都看透了?落尘啊落尘,我先负凝儿,现在又注定要负你。”
落尘靠在他肩上,感觉那里的位置越来越小了,让她站得颤颤巍巍,随时会摔下去。
第十一章
大红的喜轿,大红的吉服,大红的盖头。不同的是,没有大红的迎亲队伍,轿子从正气堂抬到菊园门口,新郎将新娘直接从花轿中抱出来,抱着她行礼拜天地,抱着她入洞房。老太爷半躺在躺椅上接受新人的拜礼,中风使他的面部看不出表情。为了不让静哲起疑,静平照例在医院照顾他;为了凝儿的身体着想,一切礼仪从简;为了表示不分大小,落尘没有上座受礼,她站在人群中间,看着静康穿着大红的吉服与继凝行礼完婚。闹洞房的一项也省了,继凝不能喝酒,喝了半杯茶代替交杯酒。仅这几项下来,继凝已经支持不住,喘息不止,静康帮他月兑了凤冠霞帔,让她舒服地躺在床上休息。
继凝拉着静康的手道:“四哥,我终于成为你的妻子了。”
“是,”静康哄着她,“你累了,快睡吧。”
继凝拉过他的手枕在头上,模模糊糊地道:“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我的身子脏了,但心是干净的。我把我的心交给你。”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睡着了。
静康看着床边鲜艳的凤冠霞帔,仿佛看见落尘恬静悠然地坐在那里,弯弯的柳叶眉,鲜艳的朱砂痣,晶莹剔透的眼眸,娇艳欲滴的红唇……他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踱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夜风吹扶他凌乱的心思。
落尘待喜娘走后,就呆呆地站在菊园门口,看着室内蕴红的烛光,跳跃着将两条人影映在窗棂上,人影远离了窗子变小了,一条躺了下去,只余一条伫立。她闭上两眼不敢再看,不经意竟挤出两行青泪,原来脸上早已湿了。泪滴顺着面颊滴在地上,她听到心底深处有同样滴滴嗒嗒的声音,就不知滴的是泪还是血。原来心在哭泣的感觉是可以听到的。人影动了,朝窗子走来,“快走吧!”心底的声音这样说,脚下像生了根,怎样也拔不动。犹豫之间,窗户开了,静康站在那里,不期然地与她目光相对。时间停止了,呼吸停止了,他们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只有彼此眼中的衷伤和无奈。良久,良久,落尘像从梦中惊醒,急急地转身,落荒而逃。
“落尘!”静康想也没想,推开门追了出去。
今夜是他们的洞房花烛,菊园的仆人搬到后院去了,将前院收拾成新房,没有人会来打扰新人度春宵的。门响将继凝惊醒,她张开眼,看不到静康,惊慌地喊:“四哥,四哥……“只有夜风的声音回应她,她挣扎着爬起来,走了两步摔倒在地,撑起来又摔倒。她伏在地上哭泣,“四哥,你在哪儿?四哥,四哥,你回来啊。四哥,你在哪儿?”
跑出菊园,穿过荷花池的回廊,在自由居的门口,静康追上了落尘。他从身后一把将她抱住,紧紧搂在怀里,仿佛填满了心中的空虚。落尘挣扎着,发譬乱了,衣衫散了,凄凄哀哀地恳求:“放手。”
静康转过她的身子,月光映射着她脸上的泪痕,更显凄美哀怨,静康低叹一声,吻上她颤抖的红唇。落尘推着他,渐渐地,推拒的双手改攀在他肩上,将他拉近自己。也许是今夜的月光太美丽,也许是受伤的心太无力,也许是潜在的忌妒心理作祟,也许她根本没办法思考这些,也许……不知道谁先移动的脚步,原来心痛的感觉可以让人失去理智,他们第一次放任感情宣泄,用灵肉结合的方式,在静康与继凝的洞房花烛夜,度过了他们真正的洞房花烛夜。
杜鹃悄悄地拾起门外零落的衣衫,将房门关好,悄悄地将夜留给爱得苦涩的人。
夏夜的晚风徐徐吹拂,月娘展露温柔的笑靥,星光调皮地眨着眼睛,为着最美好而神圣的一刻作见证。水乳交融,莲蓬并蒂,当感情不再压抑,当心灵得到抚慰,除了爱,没有任何一个字可以形容此刻的感觉。
落尘轻手轻脚地离开床榻,对镜梳理长发,回头怔忡地看着静康沉静的睡容,他有无数个夜晚没有好好地睡上一觉。焦虑和疲惫使他消瘦了许多,即使在喜服的掩映下也挥不去那种颓然的气质。昨夜,他就像在沙漠里行走了数天的人,贪婪地在她身上寻求甘泉;也像一个疲惫的孩子,汲取母亲的温柔和关爱。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她的心赤果果地剖给他,再无一丝防护,然而,心情却更加沉重。她终于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妻子,竟然是在他与别人的洞房花烛夜。她想哭,又想笑,五味陈杂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悲哀。是不是爱在真正付出之后,换来的就是痛苦?是不是爱在进发的时候,就会烧伤自己?是不是爱在剖开之后,就只剩下空虚?她摇头,再摇头。
一具温暖的胸膛靠近她,静康的身影在镜子里出现,双臂交叠在她胸前,就这样静静地搂着她,谁也不想说话。他将头抵在她肩上,深深汲取她自然的馨香,温柔醉人的柔软,不似好些天来在凝儿身上嗅到的那股死亡的味道。凝儿?!静康猛然一震,她恐怕已经醒来了,四更早过,新房附近没有其他人,如果她醒来见不到人……静康不敢往下想,跳起来就往外冲,忘了穿外衣,忘了给落尘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