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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白露歌(上) 第22页

作者:黑洁明

那秋水黑眸瞧着他,不避不闪,没有出神。

他将手收得更紧,她还是没有抽回,反更上前一步,踏上了上车的阶。

他稍一使力,将她拉了上来。

她轻得像片云似的,落在了他身旁,几乎就像要进到了他怀中,他可以闻到那清淡的菊花香,迎面袭来,就在鼻端。

“早。”他看着她,露出了微笑。

“早。”她瞧着他,吐出轻软的问候。“吃过了吗?”

“吃过了。”

望着她,他哑声开口。

在那小小的剎那,难以言喻的滋味,在两人之间浮游。

她应该要缩回手,却没有。

他应该要松开手,却仍轻握。

不知是风冷,还是因为他尚握着,她垂下了眼,白透的脸,泛着淡淡的红。

掌中的小手又白又软,有些冷凉,他好想将她搓得更热些,但他只是不舍但识相的,松开了手。

她在他身边的椅板上坐了下来。

“我们出发吧。”

他瞅着她紧张的拉着衣摆,问:“你不问我后头那匹马是怎么来的?”

“那既然不是我买的,便是你的马,不是吗?”她将包袱放在腿上,说。

闻言,他微愣,然后笑了出来。

“是啊,那是我的马。”确定她已坐好,他轻抖缰绳,教前方马儿前行,边道:“它受了点伤,暂时还无法拉车,所以先教它待在后头跟着。”

马儿阿力在他的驱策下,任劳任怨的扬起马蹄,嚏睫的往前行去。

回城外应天堂,需要近一日的时间。

这一日,秋高气爽。

出了拥挤的城后,他让马儿沿着河堤。顺着湖畔,慢慢的走。

初始,她还将背挺得直板板,他人在身旁,热得有若铁炉一般,教她还是有些莫名紧张。

可待一刻钟、两刻钟过去,她慢慢就放松了下来,加上马车辘辘,规律的晃啊晃的,他又没像之前那般多嘴多舌,只是跷着腿,驾着车,瞧着前方,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久了,这两日夜的累,缓缓浮现。

湖畔的微风,秋日的暖阳,他那低低哼唱着小曲的嗓音,都宛若催眠似的,增添了些许睡意。

她试图撑着,几度合上了眼,又惊醒过来,可最终仍是抵不住袭来的疲倦,靠着后头的货物,闭眼歇息。

天在午后转凉,灰云在水天一色那儿堆积。

渐渐的,风凉了,冷了。

在车马的摇晃下,她不自觉依偎了过来。

他有些受宠若惊,然后才发现帷帽轻纱下的她,已然睡去。

惊喜转为苦笑,他小心将她膝上的包袱拎开放到脚边,倾身拿挡风的羊毛披毯帮她盖上。

秋风,吹开了轻纱,露出她秀丽但疲倦的容颜。

昨夜她在睡梦中的言语,再次浮现脑海,揪紧胸口。

思及那些字字句句,心酸血泪,他眼角微抽,不禁深吸了口气。

原本,是想抽腿的,但这女子却教他无法轻易转身。

风停了,轻纱落下,遮住她疲倦苍白的面容。

但他依然能看见,昨夜她那压抑的泪水,和先前那木然空洞,有若活死人般的双眼。

他先前只看过一次那样空洞的眼神,那是在一场围城战中,当城里的人快被饿死,饿得只剩一口气,对未来完全失去希望时,眼神就会变得那般的空洞。

但是……

她握住了他的手。

和清醒时不同,在梦中,当他唤着她,当他握住了她的手,试图唤醒那在噩梦里再次变得木然而空洞的她时,她将他的手抓得如此紧,就像即将灭顶的人死死抓着浮木一般,好似他一松手,她便会失去一切,彷佛她在这茫茫人海中,能依靠的就只有他。

当然,他知道这只是他的自以为是,她睡着了,说不得以为他是别人,说不得以为他是宋应天。

宋家的人会照顾她,她已经在那儿住了六年。

可她握住了他的手。

从来未曾有人,如此需要他。

有个男人打了她、虐待她,至今她依然在害怕,所以在城里时,才去哪都戴着帷帽,她不想被人认出来,他想知道那是谁,他想知道她究竟遭遇过什么样的事,他想……

保护她。

他会查出来的,昨夜他听到的线索已经够多,解谜向来是他最擅长的事,他有他自己的门路,今早他已派人去打听一些事,他知道只要他继续下去,他终会得到答案。

他清楚她绝不愿意封尘过往再激起任何涟漪,如果知道他打算做什么,她大概会吓得花容失色,再次遁逃。

可是,那个梦在侵蚀她,消磨着她的魂魄,她紧抓着他的手,那么紧、那么紧,他可以清楚感觉到那无声的吶喊与哀求。

救救我……

他听得到。

救救我……

即便她从来不曾真的开过口,纵然在梦中也没有,他依然能感觉得到,只因她虽然没有说,可她全身上下都在哭着吶喊着同一件事。

救我……

雨,在黄昏时,落了下来,如轻丝柳絮般飘着。

他在天色全暗之后,才驾着车马回到了应天堂。

夜一深,这深宅大院不再像白昼时那般热络,大部分的人都回到了附近的家园,就剩几个人留守在此而已。

大门上,不知谁已点起了灯笼。

听见车马声,阿同、三婶与大梁跑出来帮忙,见她靠着他睡得正熟,三人为之一愣。

他示意他们别出声,只伸手将她抱起。

腰际的伤口,抽疼了一下,但他不想松手,反收紧了双臂,低声交代着。

“姑娘累了,可能着了点凉,有些烧,我带她回房,这些杂货麻烦大伙儿卸下了。”

阿同、大梁两人嘴巴开开,眼还是瞪得老大,倒是三婶回过神来,忙道:“去吧、去吧,快进去,这儿我们来便成了。”

他扯着嘴角一笑,抱着她进了门,穿堂过院,路上遇见了喜儿,瞧见他抱着白露,那丫头一双大眼瞪得更大,樱桃小嘴微张,连嘴里的糕点快掉出来了也没发现。

他抱着怀中的人儿走进她闺房,几夜没人睡,屋里凉冷,连床榻都是冷的,带着些许冰透的湿气。

他将她连毛毯一块儿放到一旁窗边的美人榻,摘下她湿掉的帷帽,走到门外,问那还在发愣的丫头。

“喜儿姑娘,有小炉吗?能不能到厨房弄点火炭把屋子暖一暖?”

闻言,喜儿猛地回神,忙点头道:“有,我马上去拿。”

“等等,余大夫回去了吗?”他叫住她。

“回去了,他媳妇快生了,要我去叫他吗?姑娘怎么了?她还好吗?”喜儿闻言紧急煞住脚,像只小麻雀般,心焦的问。

“没什么,他回去了就算了,明儿个再说吧,我想姑娘只是太累了。”他笑了笑,安她的心道:“你去吧,记得顺便打盆热水过来。”

“喔,好。”喜儿松口气,忙转身跑去拿炭火热水了。

他返回屋里,从衣箱里拿出较干爽的垫褥替换掉床榻上那湿冷的,再替她月兑去了微湿的鞋袜,见着了她女敕白的玉足时,才慢半拍的想起这行为太过逾越,但月兑都月兑了,总不能要他再帮她穿回去,他没多想,只卸去了她身上挡风的毛毯与披巾,将她抱到床榻上。

喜儿回来了,带回了烧炭小炉与热水。

他让她替白露擦洗手脚,褪去外衣,所幸那丫头心思单纯,见她已褪去了鞋袜也没多想。

他搅着小炉里的炭,让火将屋子里烧热些。

又一会儿,三婶也来了,带着些许小菜、热汤与白饭。

还以为她会因为这般折腾醒来,却始终不见她转醒,知她累极,不想吵了她,他在屋外廊上吃了,一边回答三婶的追问。

他轻描淡写的带过这几日发生的事,强调了闹市的马儿,省略了她恶夜的惊梦,只道她不知休息,让自己太过劳累才会着了凉,三婶不疑有他,听了频频直点头,叨念着白露性格就是这样,总怕烦劳了旁人,却累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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