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起脚射门得分时,他感觉到,不属于他的紧张与兴奋,和真诚的开心。
他听到了她的笑声。
那一些,是她的记忆。
实话说,梦里的少年,看起来帅毙了。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那时看起来有那么帅,他记得的青春时期,大多都是不快乐的事情。
他甚至几乎已经完全忘了那场比赛,直到她让他记起。
多年来,他只记得那些惨淡、黑暗的过往,可她却记得他的快乐。
胸中无端涌起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
那个开朗又帅气的少年,是她眼中的他,谈如茵记忆中的关浪。
我国中时曾经……偷偷喜欢你……
她说因为如此,才会被他太过强烈的情绪吸引,来到他梦里。
但他不认为,只是因为如此,她就好心将他从恶梦里拉出来,她应该都看见了,他猜她清楚知道他做过什么。
一瞬间,他有种被人活活剖开,任人浏览玩弄的无助与不快。
那让他很不舒服,非常非常火大,但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想到,如果她真的看见了,为什么还要帮他月兑离恶梦?
他相信她老早就听过他曾经做过什么,那件事恐怕是当年学校里,甚至这个小城中最大的八卦,但听人家说,和真正看到是两回事。
他的恶梦,向来清楚非常,无一遗漏,多年来它们仍清晰得像是昨日才刚刚发生,
可是,她依然改变了他的梦境,把他的快乐,还给他。
我国中时曾经……偷偷喜欢你……
那句话,轻轻在他耳边回响,而他却只想到,她在市场里,含羞带怯的模样。
那不是害怕,他很清楚,她不是怕他。
她应该要感到害怕的,应该要怕他才对,但她却没有,如果她有,就绝对不会跟着他回家了。
“该死的女人……”
他嘟囔着,只因突然间,他发现自己很难决定,是不是该继续对她生气。
“希望你不是在骂妈咪,他听到会伤心的。”
他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回头只看见屠欢端着咖啡,走路无声的出现,已经升上国中的她,手长脚长的,她的身高遗传了海洋,幸好那张脸比较像桃花。
看见她,他牵动嘴角,拉出笑容:“你应该知道,桃花是我的最爱,若不是她已经嫁给了海洋,我一定把她娶回家,怎么舍得伤她的心?”
听到他的说法,屠欢哈哈笑了起来,把咖啡递给他。“听你胡说八道,喏,咖啡,妈咪叫我拿上来给你。”
她一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
“我下次要在你身上挂铃铛。”他接过那杯咖啡,笑问:“你现在多高了?”
“一六五。”她说着做了个鬼脸。
“哇!”他故意露出夸张的表情,笑看着那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绑着马尾的俏丽女孩,道:“你再这样长下去,很快就要比我高了!”
“拜托,绝对不要。”她苦着一张俏脸,“我希望不要再长高了,我现在已经是全班最高的了。”
不可能,她还在发育,一定会再长高。
在她还很小时,他们所有人就都知道,等屠欢成年时,身高一定会超过一百七,或许会接近一百八,就算超过也不稀奇,但他好心的没有泼她冷水。
“真希望我和屠爱一样,遗传到妈咪的身高,而不是爸的。”屠欢咕哝着。
“高有高的好处,上面空气比较新鲜啊。”他嬉皮笑脸的开口安慰她,“想我小时候,还巴不得自己快点再长得高一点呢。”
闻言,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拜托!还空气新鲜咧,差那几公分会新鲜到哪里去,我听你在唬烂!”
她哈哈大笑了一阵,直到听见母亲叫唤她,才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心情愉快的跑下楼去。
虽然已经和一般大人一样高,屠欢的脸上却还带着孩子般的稚气,他清楚她只是外貌看起来像大人,实际上根本就是个小表,才有办法这样说风是风,说雨是雨。
她一直是个爽朗、乐观的女孩,他希望她能一直维持下去。
看着那个蹦蹦跳跳,穿着国中制服下楼的女孩,他想起另一个曾经穿着同一所学校制服的女孩。
放下咖啡,他躺回椅子上,双手交叉在胸前,放弃再去抵抗那个整天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的身影。
谈如茵,在国中时,多数的时间,都是一个阴暗模糊的存在。
他对她的记忆,就只有那么一点点,只有那个不敢和他说话,落荒而逃的女孩。
我只是一台坏掉的收音机,而且还没有办法自己关掉电源……
她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收音机,表示她当时恐怕不需要触碰就能接受到别人的想法。
他想,她会不快乐是正常的。
她曾说,她和屠勤比较像,她是何时知道屠勤和屠鹰有特异功能的?她是否和他一样,曾经羡慕过屠家?
有任何事情可以瞒得过她吗?像她这样活着,有多累?
阿浪知道屠勤小时候曾经也和谈如茵一样,但屠勤的能力,后来减弱了,变得只能感觉到情绪,而非像她一样,完全清楚的知道对方的思绪,即便如此,就算有桃花和海洋的帮助,屠勤依然活得很辛苦。
谈如茵是怎么度过那段时期的?屠勤知道她的存在吗?他可晓得学校里,有另一个人和他一样?
天上的星星在对他眨眼,他脑海里,关于那个女人的疑问越来越多,却没有半个有解答。
她不应该自己一个人住在那栋屋子。
单身的女人,独居在那么空旷的地方,有点危险,但那实在不关他的事,他不想再和那个危险的女人,有任何牵连。
可是,听着楼下餐厅的喧哗扰攘,他在几乎快睡着的半梦半醒间,脑海里却浮现着一个念头。
她应该要养只狗的。
春天后母脸。
在连着三日的艳阳天之后,星期六,锋面来袭。
天气从三十度的高温,突然降了十度,空气微微的冷,但还算舒适。
如茵穿上长袖,在天还没全亮时,已经到附近农家收了菜,开着满载的小货车,到市场卖菜。
日子似乎回到了往常的平静无波,打从上个星期那个男人像暴风一样闯入她家,又闪电般离开之后,她单纯的生活里,再也没什么能拿来闲磕牙的新鲜事发生。
她忙了一早上,然后开车回家吃午餐,整理家务,小睡半小时后,下午再打开电脑,收发电子信,写部落格文章,确定订单,将蔬果按照订单,一一放进纸箱里,妥善包好,再打电话请黑猫来收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温变化太大,还是昨夜外头风声呼啸了整夜,她没有睡得很好,虽然中午抽空小睡了一下,但太早起床,还是让她觉得累。
眨眼间,白日将尽,夕阳悬在山巅。
她包着披肩,蜷在客厅沙发上看书,看着看着,眼皮莫名的沉,她闭上了眼,一次,然后睁开,看没几个字,却又忍不住再垂下。
半梦半醒间,她想着自己应该去洗把脸,却无法坐起,只觉得想睡,昏黄的空气,像是弥漫着睡魔的分子,让人睁不开眼。
恍惚中,窗外远山上,慢慢沉入彩霞中的夕阳,像橘红色的蛋黄。
忽然间,她发现那颗蛋黄开始扩散,仿佛被融化了。
她睡着了吗?
如茵困惑的想着,这念头才闪过,蓦地,一丝黑烟窜进低垂的眼底,然后在瞬间,化成浓稠的黑水,在刹那间抓攫住她,将她紧紧包裹,掩去光明。
气,倏然一窒。
下一秒,黑暗中出现了红光,红光来得极快,如火车一般飞快冲了过来,撞上了她。
那撞击的力道,是如此的大,她痛得没有办法呼吸,虽然已经很久没遇过,她还是在刹那间,领悟到发生了什么事,她试图夺回控制权,却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