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一旁大一点的锦盒,将一幅画在丝绸上的美女图,展了开来。
“此图,画的便是白氏之女,其性温顺柔美,娴熟六艺,家世良好,和铁爷正是门当户对,还望荼蘼姊姊转交铁爷,促成这桩亲事。”
画里的女子,娇美如花,灵动似仙。
“公子所托,便是这亲事?”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还有办法发声。
“自是这亲事。”阿澪轻言浅笑,将画重新收好,放回锦盒之中:“若娶了白氏之女,有了白家的金援,铁爷必成天下第一之大商,公子也定能得权夺势。如今天下情势,天子势微,诸侯相争,战事连年。公子若能得势,必促天下太平,这可是铁爷心之大愿,想来荼蘼姊姊,自是清楚明白。”
她当然清楚明白,比谁都还要了解。
铁子正有鸿图、有大愿,他若娶了白家之女,一切自然水道渠成……
阿澪倾身,将装了画的锦盒往前推,小手覆住了她冰冷的手,嘴角噙着笑,乌黑的大眼却极冷。
“荼蘼姊姊,可愿受公子所托?”
她看着眼前这玄衣女子,缓缓深吸口气,脸色苍白的伸出手,接过了对方推到跟前来的锦盒,哑声道:“既是公子所托,荼蘼自当转交于爷,但此事之成与否,还得看爷的意思。”
阿澪微笑,两手交叠在膝,朝她低头行了个浅浅的礼:“荼蘼姊姊有心,此事定能玉成。荼蘼姊姊如此识大体,实是公子之福、铁爷之幸,这桩亲事若成,将来公子得了天下,成了大业,定不会忘了荼蘼姊姊的成全。”
所幸,那女人也没在等她回答,妖娆起身,噙着笑,道:“荼蘼姊姊人忙事多,阿澪不再多扰,这便告辞了。”
女子莲步轻移,姗姗离去。
屋外,仍飘着霏霏细雨。
直到那女子远去,渺渺才有办法动弹。
她喘了口大气,匆匆坐到一动不动的荼蘼身边。
“荼蘼,你真要帮那上柱国?替铁子正说亲?”
“不帮?”她抬眼看向渺渺,嘴角牵出一抹悲凉的笑:“成吗?”
“但你不是……”渺渺迟疑着,仍说出了口:“喜欢他?”
她瞧着眼前这短短时日,已成知心的好友,这一回,不再否认。
“我是巫儿,本就不能嫁,碍着他,有何意义?”
“可你家里的人,等同把你卖了,不是吗?你还管那些迂腐的死规矩做什么?”渺渺急了起来,担心她真去做那傻事,振振有辞的劝说着。
“或许娶了白家的女儿,可以让他一步登天,但你知道的事,他怎么会不晓得?铁子正不娶,难道不是因为你?你这么做,不是糟蹋了他的心意?她说上柱国想定国、平天下,岂不就是在说那家伙要篡位?铁子正搅和在里头,还会有好下场吗?你这不是在帮他,是在害他,你知不知道?”
荼蘼心头一抽,再问渺渺:“他行商列国,见过诸国因小事相争,致使饿殍遍野。天下太平,是他的大愿,即便前途险恶,他仍是要做,若你是我,可会挡着,可能挡着?”
这一问,让华渺渺为之哑口。
是啊,若是她,可会挡着?
如果只是寻常老百姓,说想要天下太平,那也只是说说而己,哪能做到?但她这些日子跟在荼蘼身边,也清楚晓得,铁子正是万金巨贾、亿万富豪,他若有心要做,确是有可能促成的。
儿女情虽长,但在大义面前,也只是私情而己。
若是她,敢挡吗?能挡吗?
渺渺看着眼前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荼蘼,忽然间,只觉心痛,对她的心情,感同身受。
轻轻盈握着腰间香囊,荼蘼低头望着,抚着它,喑哑开口。
“三年前,我曾怀疑,他可有真心,可真用情?如今方知,情深,意重……”
她喃喃着,声如吃语,飘散在微凉的空气中。
“如今方晓,就是有情,我也不能受、不能取……”椎心的疼,入骨。
气微窒,渺渺拧眉抚心,莫名眩晕。
这,可还是梦?
若是梦,如何这般疼?这般痛?这般……恍若如己?
第7章(1)
铁子正和管事回来时,天色已昏黄。
一进门,已见荼蘼等在议事厅里,她手上捧着干爽的布巾,桌旁软垫上,还有着干净的外衣。
她裙边,搁着一盆净脸的热水。
炭炉上,温着一壶茶。
她向来事事周全,总是将他一切所需,尽皆备好。
几乎在看见她的刹那,心暖热了起来。
他上前,她递上干布,替他褪去被雨沾湿的衣。
饼去,他也曾想过,若哪天奇迹发生,刀家带着欠债,前来还款赎人,他可愿意放手,可能放手?
这些年,早已习惯她的存在,习惯她就在身边,打理一切。
初始,只为让她安心,给她在铁家,一个足以容身的位置,才将事情交予她打理。
但后来……后来却是真心信她。
对她的信任,连自己都讶异。
当年爹娘往生,家业遭分窃,动手的,都是自家亲信。
他知人善用,但他不信人。
他知她跟在身边,是为习商,为将来归乡时,能助家人一臂之力,他不在乎,能习多少,是个人天分,各自努力。
对她,怜惜之情,是初始便有的。
她是个坚强的小泵娘,即便离乡背井,也一样挺直了腰杆,勇敢面对陌生的一切。
这些年下来,她逐渐成长,从一位安静的小泵娘,变成一位温柔婉约、心细如发的女子。
她为他,是如此用心,如此尽力,如此一心一意。
她注意他的作息,照顾他的起居,知道他的好恶,只要他起心动念,她定会将一切备妥。
不知何时,他信了她。
忘了是从哪年哪月,他开始想,开始在乎,开始注意……然后那年隆冬,她问了他那个问题。
我非客、非主、非奴,该是什么?
若换做旁人,他早买单认赔,送她回刀家,他不缺那钱,已还了情,但事到临头,才发现,他不想、不愿,也不肯放她走。
直到那夜,才发现,曾几何时,怜惜之情,已变了质,更深,且重。
白净的柔荑,为他换上外褂,替他系上腰带,抚平他的衣襟。
她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步骤,都如此轻柔、细心,教他不禁深想。
她为他,是真心?报恩?是不得不为?抑或只为了自己争取一席之地?
每一天,都在想。
想她是真心,一点也好,不为别的,不为了恩情,不为了欠款,不为了能归乡,不为了爹娘,不为了刀家,只为他。
只单单的,为了他。
浸了热水的布巾,抚上了脸面,他不自觉,轻轻压握住她握着布巾的女敕白玉指。
几不可见的,她微微一颤,让他意外的是,即便一旁还有管事等着,但这回,她竟没急着抽手。
原本落在他脸庞的视线,悄悄轻移,对上了他的眼。
那水漾的眼眸,黑如湖水,幽幽映着他的脸,似泛着薄薄的水光,隐隐也有着些许……款款深情?
他怀疑,她知晓他的情,也对他有意……否则岂会对他这般用心?这般尽力?这般……温柔似水?
但在他能清楚深究之前,她垂下了眼眸,抽回了手。
总是这般的,不让他看得太清。
怕耽溺吗?怕对他用情?
她的退缩,总教他如鲠在喉、胸闷心紧,恼着她,恼着自己,怕终有一天,逼她太甚,坏了这一切。
铁子正看着荼蘼转身,清洗布巾,捧来热茶,在那短短一瞬,她已再度恢复了往昔的冷静镇定,有那么小小的刹那,他几乎想伸手再次搅乱她那平静无波的面容。
无论是喜怒哀乐,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