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猜她不会想被鲜血喷了一身,那是划破那家伙的喉咙时,势必会发生的情形,砍断那只手也一样会让血喷得到处都是,而那百分之百会惊吓到她。
所以他忍住了。
他不想吓到她,为了某种他也无法明辨的原因。
当他听到自己开口邀她一起住时,其实自己也很震惊,他不喜欢人类,但他一点也不讨厌这个主意,甚至还很…期待?
如夜枭般,他轻轻落在自家露台上,穿门过厅,然后抓起车钥匙,坐电梯下楼,到地下停车场,几乎是有些热切的,飙车穿越城市,回到她那狭小的房间楼下。
他把车停下时,她刚好下楼。
她只带了一箱行李,小小的,只到她大腿那么高。
他猜她也没多少东西好带,虽然刚刚才待了一下,但已足够让他看见那人把她所有的衣服都翻出来划破,其它物品也没好到哪里。看见他,她在门口停了一停,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在那一秒,他怀疑如果他不是已经在这里,她会径自离去。他打开后车厢,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把那小小的行李箱,放进了车厢里,然后自行开门上了车,坐在他旁边。
他踩下油门,滑顺的将车开出了小巷。
她一路无语,他也没开口多说。
夜半时分,城市里车少人稀,他几乎一路畅行无阻。
他将车开回地下停车场,她自己从车厢里拿出了行李,和他一起走进电梯。
他按下楼层的按钮,看着灯号跑动。
她的背,一直挺得很直,彷佛只要稍微弯一下,就会当场断裂,溃散成沙。
门开时,他带头走出去,掏出钥匙开门,进门入厅。
她在门口又停了一下,然后才走进来。
有那么一瞬间,站在玄关里的她,脸上又出现脆弱的神情,彷佛她是置身荒原中迷路的孩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妳可以住客房。”他开口提醒。他的声音?让她从茫然中惊醒。慢慢的,她弯腰月兑下鞋,然后拖着行李,走到那从未有人使用过的房间。那间房,除了基本家具之外,什么也没有,显得有些清冷。但这房里有属于她自己的浴室。
她把行李打开,几乎是有些麻木的,整理着少数没有被撕毁扯坏的衣物。挂上最后一件衣服时,她才想起,她还没有和他道谢。
深吸了口气,她走出房间,看见他站在吧台的另一边。
吧台上有两个杯子,一杯已满,他正在倒第二杯。
他替她倒了一杯酒。
她走上前,坐上吧台前的高脚椅,在他把酒杯放到她面前时,她拿了起来,一口喝掉那辛辣的液体。
那酒,宛如地狱之火,烧灼着她的喉咙,她呛咳着,然后笑了起来。
“怎么?”他挑眉,看着她。
她抹去眼角的泪,轻笑道:“没有,我只是突然想到,原来你身上的肌肉,不是长好看的。”
“的确不是。”他嘴角扬起一抹讽笑。她笑着,看着他笑,泪水却突然滚落。“抱歉,酒太辣了……”她笑说着可笑的借口,泪水继续的落。她脸上被打的地方肿了起来,在明亮的灯光下,看起来特别清楚。泪水,在那红肿的脸上蜿蜓而下,留下残迹。
心,莫名再次抽紧。
未细想,他已抬手轻抚她的脸。
冰冷的手指,滑过她热烫发肿的脸,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那无端的怜惜,教她屏息,僵硬。
“肿起来了。”他拧眉,像看到碍眼的东西。
她该退开,但她不想。
自母亲死去,久未有人这般温柔的触碰她,虽然他神色淡漠,眉目冷清,没有任何疼惜的神采。
可她愿意想象,愿意假装,幻想此时此刻,经过多年等待,终于有人如她的期待,恍如英勇的王子,挥舞着宝剑,穿过暴力的黑夜,只为拯救她而来。
她闭上眼,咽下那可笑的童年幻想,却依然为他的抚模而轻颤。
佟秋然,别傻了。就算他是王子,她也不是需要被拯救的公主。她是货真价实的小老百姓,拥有一个酒鬼兼赌鬼的父亲,和一个宁愿承受殴打直到死去,也不愿鼓起勇气,离婚追求自己生活的母亲。国中时,她被逼得想一死了之,但一名陌生男子救了她,说服她活下去。
自杀未遂后,她就决定要坚强起来,离开那个可怕的家,她不要再每天活在恐吓威胁之中,活在无止境的暴力之下,她没有办法说服母亲离开,只能先救自己。
她一向只靠自己。
睁开眼,她强迫自己后退,离开他的手能触及的范围,拿走他身前的冰桶,从中倒出冰块,放在一条干净的毛巾中,包起来敷在肿起来的脸上。
他收回手,像是没有注意她的退缩,只是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轻啜了一口。
“有那样一个杂碎在纠缠妳,妳为什么不收那十亿?”他看着她冰镇脸上的红肿,好奇的问,“妳可以用那笔钱打发他。”
这句话,证明了他和她的生活有如云与泥的差别。
“他是个赌鬼。”她嗤笑一声,“再多的钱,给了赌鬼都是丢到水沟里,十亿和十元并没有太大的差别,都只在眨眼间就可以消失不见,他并不会因此不再骚扰我,只会再次狮子大开口,要得更多。当年,他甚至曾经拿我威胁我妈,不给他钱,他就要把我卖去―”她顿了一秒,握紧酒杯改口道:“换钱。”他猜他晓得她原本要说什么。人类都是自私的,为了私利,什么都做得出来。深吸口气,她放下酒杯,苦涩但诚实的说:“如果要我选,与其把钱给他,我宁愿拿去丢到水沟里。”
“妳也可以找人干掉他。”
他提议,像在聊天气。
她轻笑出声,“说真的,我想过,但那是违法的,而且我也不想为了那混帐,在牢里待一辈子。”
她抬手将落下的长发往后摇到耳后,轻轻的一个动作,却扯痛了头皮,她疼得瑟缩了一下,一滴泪珠再次不受控制的飘出眼眶,她恼怒的咒骂着:“该死,我不该留长发的……”
“为什么?”他问。
她一僵,好半晌,才开口道:“那……让他更容易伤害我。”
长发只会让那人更容易抓住她,让她无法逃开他的暴力,她以为自己早学会教训,国中之后,她就不曾把头发留长,但三年八个月的自由,让她以为那人已经是陈年往事、陈旧泛黄的相片,只在恶梦里张牙舞爪。她在忙碌的日子中,任柔软的黑发恣意生长,她总告诉自己没空去剪,事实是,她喜欢看见镜中长发的自己,那让她感觉自由独立,而且恶梦已经远离。可惜一切只是幻影。
她深吸口气,决定明天就去把头发剪短。
放下杯子,她带着包着冰块的毛巾,滑下高脚椅,直视着他道:“我想我应该谢谢你。”
他轻轻摇晃着酒杯中的液体,只道:“记得煮饭就好。”
“我会的。”她转过身,朝客房走去,却听见他在身后开口。
“不要改变妳的模样。”
她一愣,回首看他。
他拎着酒杯,提醒她,“不要为了他,那会让他觉得他赢了,别让他操纵妳。”
他说得对。
在成长期间,她一直在那人的暴力阴影下过日子,她再也不要受那王八蛋影响操纵。
“我会留着长发。”她说。
“很好。”他满意的点头,嘴角微扬,“我喜欢妳长发的样子,妳把头发放下来很好看。”他的坦白,教她无言以对,只能沉默转身回房。冰块的冷,沁进她的肌肤,小脸却莫名有着火辣辣的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