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荆?是紫荆吗?她受伤了?”
他愣了一下,抬起头,然后在看见那瞇着眼的男人的剎那,领悟到,因为他穿着蓑衣,那人误以为他是人类。天黑了,人类视力没那么好,隔那么远,他们看不清楚。“对,她受伤了!”他鼓起勇气,扬声开口:“快…快下来帮忙!”
他声音有些微颤,他希望对方没有发现。
那人咒骂一声,把头缩了回去,他听到他匆匆奔跑的脚步声。
他颤抖的、小心翼翼的把怀中的人儿放在台阶前,然后在那人开门下楼前,跳到对面屋顶上躲了起来。
那个人类跑下楼,抱起了她,狐疑的四处张望着。
怕被看见,他惊慌的缩回脑袋。
没有多久,他听到那名覡者跑向大屋,大声呼唤帮手的声音,这才敢偷偷把头探出去。
整座村子,都因此而骚动起来,村子里所有的灯都被人点亮,所有的巫觋,无论男女都跑了出来。他看见他们将她抱进她住的那间屋子里,也跟着从屋顶上,小心的移动过去。
当他们忙乱的在那间大屋进进出出时,他好想跟着跑进去,握着她的手,陪在她身边。但他不敢。他只能心惊胆战的躲在大屋对面的屋顶上偷看。泪水,滑落他烧焦的脸庞。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可是他止不住泪水,只能任它们一直不断泉涌。
一整夜,他都待在屋顶上没有离开,害怕屋子里传出哭声,害怕她会因为死去而再次被抬出来。
紫荆、紫荆……
他无声哭泣着,一双眼在板暗的黑夜中,直盯着那楝灯火明亮的屋,连眨也不敢眨一下。
他一直等、一直等。从黑夜,等到了清晨。当太阳出来时,他溜到了一间空屋里,躲了起来。
他知道他应该要回去,留在这里很危险,他随时有可能被发现,而且他什么也不能做,但他不想离开,他想陪着她,留在她身边,越近越好。他不是不害怕那些讨厌妖怪的巫覡,但他更怕再也见不到她。他一直等、一直等。第一天,他们没有将她抬出来,他也没听见有人在哭。那是好事,那表示她还活着。
第二天,他听到巫覡们谈论着她的伤势。
她没有死,还没。
他们在第一时间就止住了她的失血,但她太虚弱,不知道能撑多久。
他志下心不安、焦虑的在黑暗中摇晃、颤抖着。
第三天,一个巫女出来宣布,她的情况稳定了下来。
他蜷缩在黑暗中,抱头痛哭,几乎想冲出去拥抱那些可怕的巫覡。
她不会死了,她活下来了……活下来了……
紫荆、紫荆……
他偷偷的呜咽着,因为太高兴她活着而哭泣。
第八章
喀啦、喀啦……银月高悬夜空。熏香袅袅上升,飘散在黑夜里。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有人进了屋子,点起了一盏油灯,又出去了。
喀啦、喀啦……
秋夜凉风袭来,让悬挂在窗边的竹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灯火,因风摇曳。
明灭晃动的光影,在眼帘上形成妖异的暗影,就像那逃兵扭曲卑劣的脸孔。
她感觉到自己再次被压住,像是从未月兑离那场可怕的梦魇,她惊慌的试图挣扎着,却无法动弹。
恐慌惊怖,充塞全身。
冷汗,满布。
她想大声尖叫,却只发出几不可闻的申吟。不要……不要……这是梦、是梦,她告诉自己,却吓得泪流满面,怎么样也醒不过来,只能恐惧的屏住气息,等着痛殴她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下。蓦地,秋风再起。
风止息时,熏香的白烟重新在黑夜里缭绕着,冉冉盘旋。
灯,灭了。
眼帘上的影像,在瞬间消失。
她喘着气,害怕的等待着。
然后,她感觉到有个人,蹲坐在她身旁。
夜影。
她知道是他。
莫名的,松了口气。
月光下的她,看起来好瘦弱、好苍白,就像秋天里的芦苇花,美丽、娇柔,不堪轻轻一折。
他不该跑进来,但他忍不住,他好想见她,确定她还活着,还在呼吸。
她的心,还在跳。
她活着,但她在哭。他伸出手,小心的、笨拙的以粗糙的掌心,替她抹去滑落的泪水,然后弯,悄悄的趴在地上,靠在她耳畔,哽咽的沙哑低语着。“妳不要哭……不要哭…”是他。
他的存在,安慰了她。
“我会保护妳的……妳别害怕:……”
他的声音粗嘎,泪水滴落她的脸颊。
他的心疼、他的害怕,全饱含在他呜咽的嗓音中,暖了她的心,却也让她更想哭。
“对不起,我会变得更勇敢,我会变得更强壮,我会努力的……我会努力的……”
他轻握着她的手,颤声在她耳边重复着。
“等妳好了,我会摘很多很多的栗子给妳,然后我们可以一起烤来吃,妳答应过我要烤给我吃的……”
她因他的话而流泪,因他的话而心安。
他一直陪着她,每当听到脚步声,他就跑去躲起来,等人离开再溜回来。
那一夜,他不断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她听他说着烤栗子的事,说着过去几个月,在森林里相处的事,说着以后他和她可以一起做的事,说着他在森林的另一头,发现一棵紫荆树的事。在他喃喃的悄声话语中,渐渐的,她放松下来,沉入安稳的梦乡。
天要亮了。公鸡的啼叫声,让他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小心在她身边打起瞌睡来。真是的,他没有被逮到算他运气好!
他被自己蠢笨的行为吓出一身冷汗,慌忙的爬站起来。
窗外,天边已从墨黑转为蓝紫。
他该走了。
有些依依不舍的,他低头看着躺在榻上的紫荆。
她沉沉睡着,呼吸规律,眼角也不再泛着泪光,只是脸颊上却多了一抹灰泥,是昨夜他替她拭泪留下的。
他肮脏的手,弄脏了她。
可恶,那天跑出来时,他听到她的尖叫,只穿了雨具就跑出来,根本没清洁自己,这几天又一直在担心她,他完全忘了他全身上下都很肮脏。他有些羞愧,又觉懊恼,慌张的,他抓起一旁的布巾,弄了好几次,才把她的脸弄干净。忽地,门外传来脚步声。
他紧张的把布巾塞进怀里,跳上高大的屋梁,躲在梁上。
一名巫女走了进来,她跪在地上,查看紫荆的状况,确定她还好之后,正要起身走出去,却发现地上的泥巴。
她重新蹲了下来,模了模干掉的泥巴,狐疑的皱起了眉,瞬间抬头查看。
他迅速缩回了脑袋,在梁上屏住了呼吸。
巫女走到窗边,朝外探看,然后又走了回来。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恍若雷响,几乎要撞破他的胸口。
天啊,他很臭,她可能会闻到他。
他恐惧得想夺窗而逃,就在他以为她会大叫地找人来,大肆搜索整楝屋子时,她却转身走了出去。
他松了口气,抹去脸上的汗。
他知道,等一下会有更多的人进出,虽然这根木梁很巨大,屋子里又照不到太阳,但他留在这里,迟早会被发现。他跳下了屋梁,眷恋的再看了她一眼,他要先回洞里,等晚点再溜出来,这才趁着街上没人时,从窗口溜了出去,溜去洗澡,洗干净一点,不要留下任何臭味。
窗台上,有着两颗橘红色的柿子。饱满的柿子已经熟透,枝头上的叶还是绿的。她醒来时,就看见了它们。鲜艳的红柿,一大一小的偎在窗台上,衬着后头的蓝天,看来就像一幅画。
那不是巫覡们带来的,他们不会将水果放在窗台上。
那是他送来的。
瞧着那两颗红柿,她心口莫名微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