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身后传来脚步声,紫荆回过头,看见安巴金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
“太好了,妳醒了。”安巴金微笑,在她身旁跪坐下来。“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紫荆撑起自己,接过她递来的蔬菜粥。“谢谢妳。”
巴金姊是三天前来的,这阵子来到村里的巫覡们,每天都会轮流来看护她。受伤到现在,已经半个月了。她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虽然刀伤开始愈合,却仍然容易疲倦、虚弱。清醒后,她在巫覡们的追问下,告诉他们她遇到逃兵的事,只是掩去了夜影的存在。
她告诉他们,一个经过的路人救了她,她并不知道对方是谁。
没有人质疑她,他们只是忧虑的互看了一眼,然后转移了话题。
显然他们每个人都比她还清楚,战争靠得有多近。
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粥,双手因为无力,还有些抖。
安巴金替她端来一壶热水,换了一个装满了热炭的瓮,保持房里的温暖。
“咦?这柿子哪来的?昨晚还没见到啊。”
紫荆愣了一下,抬头看见安巴金走到窗台边,看着摆放在那儿的柿子,好奇的朝外张望,然后回过头问她。
“我不知道。”她捧着碗,强迫自己看着巴金姊,微笑道:“可能我睡着时,来探病的人送来的吧。”
“是吗?怎么会放在这里?”一般不都会放在桌几上?
虽然仍是狐疑,但安巴金仍是将那两颗柿子拿了起来。
“我去替妳洗一洗。”
紫荆闻言,这才松了口气。“谢谢。”安巴金朝她微笑,“妳慢慢吃,尽量多吃一点。”
“嗯,我会的。”紫荆朝她点了点头,回以苍白的微笑。
安巴金看着那孱弱的女孩,心中有些不舍,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没有,只是拿着那两颗柿子,转身走了出去。
窗外,秋风把山染得色彩缤纷。红的、黄的、橘的叶,东一丛、西一堆,风一吹,林叶便随之摇曳。落叶,常被风吹进紫荆的房间。
随着冬日脚步的逐渐逼近,她的状况慢慢好转。
她围着羊毛毯,坐在窗边,看着那座山,彷佛因为风的吹拂,而活了起来。
山林里的树,晃啊晃的,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窃窃私语。
最近,她常会故意坐到窗边,因为知道这样夜影就能看见她。
每天晚上,他都会在窗台上留下不同的东西,有时候是柿子,有时候是用竹筒装的蜂蜜,有时候是一些藷蕈。今早,她看见一颗绿油油的橘。她在有人进来前,迅速将它藏在怀里,等轮流来看顾她的巫女离开后,才坐在窗边,把那颗橘剥来吃。这颗橘的皮虽是绿的,但果肉已然橙黄,她剥下一瓣,放入嘴里,细细咀嚼。
甜甜酸酸的味道,在嘴里化开。
她很想见他,她担心他的伤。
为了不知名的原因,除了那天晚上,他不曾再留在屋子里,也不曾出现在她眼前,只是把送她的礼物,趁她睡着时,偷偷放在窗台上。
或许,他害怕被巫觋们抓到。
轻轻的叹了口气,紫荆把头靠在窗框上,望着那高大的山林。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任性。
但,她想见他……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至少他还能爬上二楼窗台。
可是这个想法并没有让她好过一点,他肩背上被砍了一刀,她不认为他自己能处理那个刀伤。
他是个妖怪,被砍一刀并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
只是,她记得,看见他被砍中时,鲜血飞洒在天空的景象。心一窒,紫荆抚着胸口,闭上了眼。她依然记得,他紧抱着她飞奔下山时,他的心跳在她耳边大声跳动的感觉。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妖怪也有心。
他的心,会跳。
暮霭,沉沉。未几,夕阳完全消失在山那头。天已暗沉,巫女替她送来晚膳,她吃完后,决定自己把餐具拿回厨房。
这几日,她已经好上许多,不再时时头晕目眩。
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尽快让体力恢复。
端着餐具,她穿过走廊,却在一间房门前,听到里面传来争论的声音。
她本来没有注意他们在说什么,但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才发现他们在讨论是否要找人代替她上山去送供品。
不由自主的,她停下了脚步。
“紫荆是特别的,她是阿玛选出来的,只有她拥有关门的能力。”
“没错,那地方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去的,我们并不懂得该如何穿越森林。”
“妳知道那不是问题,先辈们曾将方法记载在羊皮上。”
“那你愿意上山吗?”所有人一阵沉默。
“抽签吧,抽到的人就代理上山。”
这个提议不错,但每个人都害怕中选的是自己,大伙儿又再次陷入沉默。
要入山不是那么容易的,就算知道方法,过去还是有许多人就此一去不回。
包让人不安的,是如果去过一次,就很容易成为守门人的替代人选,若再有什么意外,去过的人,十之八九都会直接成为下一任的守门人。
没有人想一辈子被绑在这里,时时、心惊胆战的和那些妖魔为邻。
蓦地,又有人迟疑的开口提议。
“或者,我们可以再等等丰…”
“是啊,现在才半个月而已。”
“再过阵子看看好了……”
巫觋们,惶惶的,附议着。
突然,安巴金沉不住气的开了口。
“你们傻了吗?过阵子是多久?紫荆的伤,没有再过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就算她好了,体力也不济,若中间再遇袭,或她昏倒在森林里,该怎么办?如果超过了一个月,出了事,到时谁要负责?”巫觋们,一阵默然。其中一名老巫女,叹了口气,“我看,还是抽签好了……”
“不用了。”
这一句,让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来。
紫荆掀开帘子,看着那些从小看她长大的巫覡们。在这间房里的巫觋,都有一定的身分地位。
室内的每一个人,都惊讶的看着她,他们的脸上都闪现错纵复杂的情绪。
她扬起微笑,安抚这些长辈,“我会去。”
尴尬、不安、羞愧,交错在他们与她们的脸上,但最明显的,是放松的神情。
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救她时尽心尽力,没有丝毫保留。
他们不是坏人,紫荆知道,他们只是太害怕了;明知如此,她心里却还是有些感伤。
“可妳的伤…”安巴金迟疑的开口。
“不碍事的。”紫荆看着她说,“我好多了,上山不是问题。”
年纪最大的覡者看着她,哑声问:“妳确定?”那双苍老的眼里有着愧疚,和些许的忐忑。她看着他,还有屋子里的其它巫觋,微笑点头。“嗯,我确定。”没有人再质疑她,连巴金姊也没有。
没有人提到逃兵,或她可能会昏倒的问题。
她微笑,转身告退。
几乎在那瞬间,才发现,原来在她内心深处,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至少有人会阻止她,或者提议陪她一起。
但他们没有,每一张熟悉的脸,都在她看过去时,调开了视线。
她把手上的餐具放到厨房,然后回到自己房里。
窗外,传来不远处那楝旅舍中,年轻巫覡们谈天说笑、把酒言欢的声音。
这些长辈把年轻的巫觋都留在旅舍里。
他们没有招那些年轻人来开会,因为他们没有经验,也因伪他们还年轻,还有大好生命,不该把生命浪费在这里。
她吹熄了灯,和衣躺下。
脑海里的思绪,纷纷。
虽然在黑夜里,合眼躺上了好一会儿,却无法入眠。阿玛的悲伤、逃兵的愤怒、巫覡们的不安羞愧,他们的脸,在她脑海里纷至杳来,交错重迭着。远处的欢笑声,仍在夜空中飘散。她并不怕上山,她也早知道巫覡们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