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头拜得热和,这头扶着于阳的翟天虹,却拧着了心。“于阳?”看来她已不支。
“谢谢你……”果真,于阳笑着说罢,便摊软两只臂膀,昏了过去。翟天虹一急,只记杆抱起她往宅子里去,而遗忘了那掉在地板上的灶君牌位和书卷。
忽地,一阵挟着小雨的夜风袭来,卷走了较轻的书卷,留下较重的牌位。
而也仅一会儿,那牌位前出现了一道娇小的紫色身影,她拾起了牌位,随即紧追着那被风卷走的书卷,一路进了条昏暗的小巷。
第十章
“于月。”
“爷,要说几遍你才晓得我不是于月?每次都要纠正你,好累的呀!咳咳……”炉底的火一直生不起来,冒出的烟熏得她眼泪直流。
“嗯,是于阳。这回我记得了。”
“咦?!”回过头,看着那站在灶房门口的老人,确定她没听错。
“怎么了?”
“爷,你今天心情很好吗?”爷是不是在笑呀?因为老人背着光,所以表情她看不真切。
“对,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因为我从没见你笑过。”转过头,想将一块柴塞进炉里,可却被木柴的碎片刺进了掌心,害她痛呼一声。
“于阳,妳过来。”
“啊?爷要做什么?我……我会赶快把火生起来的。”猛地转过头看着老人,很紧张,怕又是一顿打。
主动走近,无奈道:“于阳,爷是不是对妳太凶了?”
“凶?不……”本想否认,可是难得爷主动提起,她顺势说了:“爷是很凶啊!”
听了,也笑了,老人蹲下。“手给我。”
“呃……爷,你别训我,我真的只要再一下,就把火生起来了。”当真探手又要去添柴,这才发现,自己的一双手居然变小了。“啊?我的……我的手怎么……”
蓦地,一双大而温暖的手,包裹住她因讶异而正着反着的小手,那让她在瞬时间安静了下来。“刺到哪儿了?”老人问。
“这……这里。”原来爷是要帮她挑刺。她睁大一双眼,看着那张好近好皱好老的脸,一颗心暖和着。爷……第一次这么近瞧她,他甚至连一回都没碰过她,当然那根细竹除外。
一边挑着她掌心的刺,一边问:“于阳,爷一直对妳这么凶,妳……会怪爷吗?”
会怪爷吗﹖老实说……“会!”
“哪,刺挑出来了,这下不会痛了。”闻言,并不惊讶,静了一会儿,只是低头笑着。
“会!”因为老人仅是笑,于阳怕他没听见,她又吼了一次。
“还有,于阳,生火的时候不能一直塞木材,妳拿出来一些,让气进去,火才会烧得旺,晓得吗?”
还是笑?十几年来的笑容,爷全在今天给了,可是她却不喜欢。“会、会、会!我讨厌爷!讨……”话不及吼完,人已被老人抱个满怀,她整个身体就像嵌进他身体般,好暖好暖……
“爷……”那暖意哄得她直想睡,她不自主弯起两臂,想回抱住那正疼着自己的人,可小掌一握一松之间,竟是无物。她愕然地看着老人,且在同时发现他脸上的皱纹,竟消失了一些。
对她笑了笑,老人站起,俯看着小小的她,良久,幽幽道:“于阳,这回爷真要走了。”
“爷要走﹖爷要走去哪里?”是不是因为她说会怪他、讨厌他,所以要走?
“去一个我该去的地方。”回首望着屋外,那里有个人正等着地。
也瞧见了外头那个人影,于阳站起,再度发现自己的个头儿居然只比炉灶高一点。
“是谁?那是谁?是她要带你走吗?”眼睛适应了屋外的光线,她瞧清楚了那个人,且惊讶自己居然识得。
“不是她带我走,是老天爷。老天欠我一个愿,今日她还我一个愿,愿足了,我当然要走。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寻了数百年,帮我圆了这个愿的会是一个女娃儿。呵,这回轮我欠妳了,但我又该怎么还妳?帮妳找回妳最需要的东西,好不好?”
“什么愿呀愿的?爷,您说什么我全听不懂!我只晓得您不能走,现在的我连生火都不会哪!”不管这次抓不抓得住他,都得抓!提步,欲扑向老人,可脚却似定了根,动也不动。
“娃儿,现在的我没什么再能教妳了,勤快一双粗兰手,满得己身破皮画,从今开始,妳造的,就是自己的,爷此去云淡风清,妳也无须再挂念了,听见没?”话声出,人已飘至远处。
“爷!别走!”眨眨眼,泪水竟是夺眶而出。
然恍惚之间,她似乎将爷看成另一人,是个陌生人,陌生的年轻男人。可不管是老人还是陌生的年轻男人,她清楚,那是爷!是大火救她月兑困的爷,是数十年不断教她手艺的爷,是看她从小娃儿长成大姑娘的爷呀!
“爷!别丢下我,呜……我……我不怪你,刚刚是胡说的,全是胡说的!我只是不喜欢一个人,我只是希望手痛的时候,爷能替我呵疼;学不会的时候,爷模模我的头,我不故意说怪你,爷回来!爷回来——”泪水沾了满脸,从眼睛留下脸颊直滴到胸前。可尽避她狂哭狂号,那人影终究还是消失无影。“呜……爷……”
“于阳,好了就走了,别让人发现了。”
“啧?”这声音?放下抹着眼泪的手,她看见灶房门口站了个人,她正转过头来看着自己。而才眨眼,她就被她牵着往屋外走,走走走,直到走至一处长廊口,她拉她躲到一株盆树后。
好怪好怪,为什么眼前这一切,她会这么熟悉?而且于月是小孩,她也还是小孩?
“我一个人去比较不会被人发现,妳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来,肚子饿,啃窝窝。”于月伸出小指,邀她玩她俩才知道的游戏。
下意识,也伸出手与她小指对小指、拇指对拇指,嘴里喃喃有词。
“嗯,包袱妳拿着,等我回来。”笑着,且放了勾着的手,于月快步离去。而于阳……
“别走……”
莫名,她嘴里呓出一句,再抬头,瞧见那于月就要没进黑暗里。是呀!别走!这一分离,双生子就落单了。她不要没了爷又没于月﹗她不要一个人!
“于月,别走!我们永远不分离,不分离——”
这回脚不再似生根,她努力奔呀奔,瞧进前头的人影,就猛力一扑,抱住了她的腰身。
天,怎么会有这么不安分的病人?几天来不知道要抱他几次,就算男人的腰杆粗,也禁不起这样的“熊抱”呀。翟天虹手里端着药汤,眼睛却直望着那前一刻还躺平,下一刻竟飞扑上来的人。她脸朝下对着他的下月复间,依然故我地继续发出“拱……拱……”的鼾声。
“于阳?”
“嗯。”吸着口水,踏踏那温暖,稍许,才悠悠转醒。可她虽然睁开眼,眼前却还是一片黑暗。于是她紧抱着那温暖,又准备继续睡。
“喝药了。”
喝药?霍地爬起,看着那端着药碗的人,有点恍惚,她敲敲昏沉沉的头,再看。
“不是作梦,虽然大夫说醒过来就没事,但药还得继续喝到完全好为止。”
瞪住翟天虹递到她嘴边的那匙药,虽是迷惑,但仍一口吸完。“咳……苦的。”
“药当然是苦的。”莫非烧坏脑袋?放下碗,模上她的额。好好的,她昏睡三天的第一晚就不热的。
咽下喉间苦味,抓下他的手,猛力扑前一拥,两臂缩紧又缩紧。
“于阳?妳的力气很大,这样我不死也半条命。”这下他确定她的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