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复杂的心情看着他。
“也许这对妳来说有点难以置信,又或许妳会怨我和天庆为何早知却不道破,不过我和天庆却同时以为,如今谁是谁根本不重要。这事,我小时不提,的确是因为天庆喜欢妳;而我稍早不提,则是以为妳与他早心意相属。不过到了这时,如果妳仍觉得这婚约有意义,或者嫁予我是妳真心所盼,那么,就当我刚刚一番话从未说过,且我明早就上金府履亲。”
“你!”
“该说已说,请妳慎重想想。我去看天庆,明晨等妳回复。”
“翟天虹,等等!”在金嫮儿的低嚷下,那毅然的背影已没入如水的夜色中。
最后一夜,近晨,丑时,屋外看来将降雨。
“姑娘,剩最后一道菜了。”
“嗯。”
“娃儿,妳还可以吧?大少爷昨晚儿离开就没再进来,还是让我们去找大夫过来?”虽然她的动作每每准确无误,但她苍白的脸色却让身边的人不得不为她担心。
那问题,已问过于阳无数次,只是这回她连声“嗯”都没答,因为她此时的注意力全给了砧上的一切了。
游刃于猪头熟烂的肉皮与骨之间,她的力道虽只须下二至三分,但却需要更高的技巧。若皮肉月兑骨在先,再下锅蒸闷,做出来的烧猪头形体必定糜烂不雅,所以依照书卷上的做法,得将整颗猪头下锅闷至熟烂,再取出将皮肉与骨分离,而也因为皮肉烂透,所以分离时的刀工必得快、准、轻,要不仍是等于前功尽弃。
“哗,”就在围观众人的哗然声中,那满滥茴香的半边酱色皮肉,竟是滑溜得月兑骨而下,乖乖躺上砧板,跟着,于阳又一个滑刀……“哗!”
咻咻咻!另半片皮肉下砧,立即被于阳手中的快刀切成片状,而顺着皮肉一拱,那平的皮肉即刻又成厚实的拱丘状,就宛如未曾离骨。
“大娘……盘……”才出声,人就软了,伏上灶边的于阳不忘轻扣那盛在刀上的软肉,不让落砧。
“哎呀,怎么这样?”数人赶紧一搀。
“没关系,只差这程序了,放开我……我可以自己站。”使尽力气直起软掉的腿,于阳执意将头皮装盘,见状,谁也不敢动她,怕一动,那刀上的极品便会乱了形。
直起身,于阳平刀将皮肉往花盘上摊去,而反复两次,那蒸上三日夜的猪头竟是再次在众人眼前气宇昂扬。
“姑娘……妳这没骨的猪皮居然还会笑?”不夸张,那猪嘴部分就是个弯弯的弧。“是死得瞑目才笑的!大家快看牠的两只耳朵,哇……会动!会动!于阳,妳看牠是不是会动?”所有人的目光全移到于阳身上,她们看着她干裂的唇,扬起一道笑“呵……第一百首,这就是书上说的,猪耳朵上有软骨,烂而不烂……”话来不及说完,人又软了。幸好这时进门的翟天虹刚好扶住她,要不然她可能会一头栽进那还热腾腾的蒸锅里,成了下一颗烧猪头了。他将她打横抱起。
“你……来了,我……”偎在他胸前的她,若非一口气撑着,已有立即昏去的可能。
“一百道完成了,想功成身退没那么简单,我带妳去见见妳的客人。”
她的客人?于阳来不及思考,人就被带到门边。“等……等一下……”手指向灶房角落。
是灶君及《灶王书》。再回眼看着于阳,翟天虹露出温暖的笑意。“是妳的客人,也是牠的客人,一起去。”
只是来到翟府后门,看见的却是一群衣不厂体的乞丐,他们有些仍窝在宴桌边,有些则缩到墙角,但个个手中无不抱着盘碟、抱着碗,有的一只,有的则满怀。
行为略为正常的,可能就剩那坐在最边桌的一名青年和一名紫衣少女。
“各位大哥、大叔、大伯们,这是第一百道,也是最后一道的福神笑。”将拼成一大花盘的香品搁桌,老厨娘朝着那三天三夜不停嘴的客人们嚷了。
可怪的是,她嚷虽嚷了,那一群数十人的客人却没一个动的。莫非是全吃撑了不成?还是她的声音太小!
“咳……”她清清嗓,又准备嚷嚷。
“福神?”听她喊完,首先一拐一拐走到桌边的,是个体态壮硕圆滚的乞丐。
“你……你还需要吃吗﹖”天,哪来这么胖的乞丐,他肚间的油脂可能不比这一头猪少。
“我……吃!”不坐椅,仅抄碗及筷,他探出的手是颤抖的。而将那滑溜香透的猪头皮夹进碗里再进嘴里,他仅含着未咽下,两道泪便这么自下弦月形的眼中,滑自他肥厚的腮边。
“你……怎么了?”
“呜呜……”不答反哭,那模样吓坏问话的厨娘,而在呜咽声之中,他亦同时将那猪头皮慢慢吃完,跟着说了:“我就知道,这猪儿不贱,他是福神,是福气!”
“谁跟你说猪贱了?”
“唉,妳有所不知,他是睹物思故,吃了这么好吃的猪皮肉,更是悲从中来,感动呀。”一名老丐头走了出来,他拿箸敲碗就这么数了起来。“欸,这小扮原本住山西,养得猪仔好得意,谁知前年出瘟疫,全圈猪仔净归西。猪死人穷囊来洗,幸好有点棺材底,谁知买猪钱凑齐,猪商狠心却来欺。身无长物本就急,连人带钱竟全拐。这下作了贱奴矣,粗活粗事还得宜,哪知瘟疫又来临,猪商竟赃下毒去!天下就是这怪奇,没饭吃了还买毒液?不过衰了不打紧儿,那冤情没到衙门里,人已打得惨兮兮。幸亏老天还有眼,小老儿刚好到哪里,知道人善被人欺,救得胖子我功德齐,只是胖子当乞丐,说了人人当怀疑,直说是猪贱害惨伊呀,害惨伊!”
“唉……”这往事说得现场人心酸,只是有个疑问。“嗯,可是这小扮既是行乞,怎生……怎生这——么壮硕?”
“哈,福神样儿乞丐命,想肥只要一吸气。”老丐头一句玩笑话惹得所有人开了心。“哪,其实不止他,还有其它人,我说给妳听。这妳瞧人人抱大碗,其实都是心有感,那瞎子吃了炖鸡蛋,想起他娘进尼庵;这瘸子满口香稻饭,也想起他爹勤农忙;双喜临门两色卷,哑巴吞了泪汪汪,”问啥事这感伤?直说妻儿另拜堂。话儿说到这为止,有个问题还挂肚肠,翟府出齐灶王宴,他来吃菜我喝汤,想来老爷坏心肠,怎会脑儿突灵光?再问谁人办大场,等人回复我脖子长呀,脖子长!这位大婶,妳是翟府的人,应该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吧?!”数十名乞丐全将目光向她。
“这……”她们一群妇人家都是被叫来帮忙的,为什么要办这场原本要请贵客的食宴,她也不晓得了。
“是灶君……”一旁,于阳答道,被翟天虹半拥而立的她,手里抱着灶君牌位及书卷,模样就像快厥过去了。
“欸?小泵娘的意思,是说这场灶王宴是谢神用的?”看着那面带病色的人。
“不是谢神,是灶君感念各位大哥将食物给了其它人,宁愿由自己饿肚子来行乞,所以特地向大地求来一场,回馈傍诸位的。”翟天虹接说。
“回锾﹖”这答案虽怪,但却妙得人人服口。“小兄弟说的,既然是老天给的,那么我们就该谢天是吧?”
“对……对,要谢天!靶谢她让我们吃了这一顿绝无仅有的美食,就算明天就死掉,我都没有怨言了!”胖乞丐首先跪下,对着天直拜。而见状,所有吃过这顿三天三夜守宴的人,也都一一拜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