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让她葬在他的牧场,七十年后。“把手伸出来,我先消毒。”
“我还以为你会先治我的脚。”冬天乖巧的将手伸出,非常温驯的怕他骤施毒手。
赵英汉取出消毒棉球往她伤口一抹。“我不是专治跌打损伤的师父。”
“你不看小说吗?里面的男主角都是全能高手,能文能武还能治伤,一出手万夫莫敌。”她神往的看了他一眼,因消毒水的刺痛而捉了他一下。
这叫感同身受,她指甲满长的,像猫爪子。
“有没有人被妳气死过?”她总是能令人由平静变火爆。
“有吧!不过我没收过讣闻。”怕她把死者气得又从棺材里爬出来骂她一顿。
细碎的伤口在清洗后,并无想象中的可怖,一条一条细细长长的白色伤痕像小孩子顽皮画上的签字笔痕迹,上了药反而神似破土而出的蚯蚓。
优碘的颜色较深,味道也较重,不似消毒水接触细菌先嘶嘶的冒泡,而后无味无色的淡化在皮肤上。
冬天的笑眼由明媚转为清辉,渐渐多了抹洞悉红尘的锐利,她的脸上带着动人的微笑,可眼底的明亮却看透一屋子人的动静。
她心里想着,自己真像邪恶的后母皇后,明知道一旁渴望父爱的小女孩正用孺慕的眼神希望“父亲”抱抱她,用赞扬的语气哄哄她,而她却残忍的剥夺她小小的愿望。
摄影师一向较常人敏锐,她不难看出小女孩母亲的眼中有着难舍的恋慕,也许她自认藏得很深,但她毕竟做得还不够世故,处处露出处心积虑的用心。
摄影是她的最爱,她不确定目前的空间能容纳得下爱情,以她的狂热面言,真的没几人受得了。
以前她也谈过几场昙花似的恋情,夕开朝落不长久,往往起头时顺顺利利,如蜜似胶的好不令人羡慕,到最后因长时间的分离而无疾而终。
时间是爱情的杀手。
打一立定志向的同时,她的生命计划表就没加入感情,过于沉稳而冷静的性格总是理想多于感性,她很少为摄影以外的人事物痴迷。
套句她在远方的朋友一句话:爱上她的人都值得献上一句祝福。
“妳的脚不痛吗?”
收回飘远的思绪,冬天看着蹲在膝前为她揉脚的男人,心口不虚的说道:“痛得发麻,所以没感觉。”
是的,她很坏,表里不一。
“应该没伤到骨头,妳动两下试试看。”麻?难道伤着了神经?
她依言转了转足踝,微露忍耐的神情。“是没什么大碍,就是痛。”
“痛还叫没什么大碍,妳当自己是牛吗?”没有浮肿现象不用冰敷,大概是紧张肌肉抽筋所引起的痛觉。
没当成脑神经医生的赵英汉具有兽医的文凭,他将所学用于牛只身上,省却一笔聘请专业人员的费用。牧场上的牛一有生病症状产生,他立即就能进行治疗。
不过此刻他神情专注的“看诊”,一点也不觉得人和畜生有什么两样,同样用脚行走。
只是一个有蹄、一个有趾的分别,大致来说治疗方式都差不多,他甚至准备了注射牛只的抗生素,情形不甚理想时照样给她一针。
幸好冬天不知道她现在的身分是“牛”,否则她可能会以相机的镜头砸他脑门。
蚌性耿直的牧场主人大概没发觉他的“贴心”有多引人注目,两人亲近得几乎颊贴颊的互相感受对方的气息,稍一抬高头便触及彼此的口。
因为他的心正忙碌着,忽略了身后母女的存在,平静的日子终起波涛。
不是情深情浅的问题,而是心的出口站着何人。
爱是没有理由的。
“妳是谁?”
又是同样的问话,来势汹汹的蛮横多了一股压迫性的怒意,排山倒海随狂潮而来,完全不在乎会淹没多少良田人畜。
两眼圆睁似铜钤的赵英妹像见鬼似的打直手臂,指向面前堆满一碗饭菜的俏丽女子,不敢相信她才呕气一个下午没下楼,家里平白多出了一位和她抢位置的陌生人。
平时用餐时她一定抢坐在大哥身边,不管他坐哪个方位,旁边的位置都必须空下来等着她入席,否则她会闹得大家都没饭吃。
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她也视为理所当然,没人敢违抗牧场小霸王,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整天闲着不帮忙做事尽会找碴。
一场火灾夺去她双亲的生命,那年她不过是幼儿园兔子班的学生,因学校办活动而逃过一劫,但也烧出她骄蛮任性的个性。
没有父母的孩子总是多得旁人一点关爱,再加上刚由学校赶回家奔丧的大哥疏于管教,久而久之她甜美的娇俏可爱成了予取予求的武器。
因为大家都疼她,而她也习惯受人宠爱,所以她越来越跋扈、专制,不把别人对她的好当一回事,想要的东西非要到手不可。
从小到大没挨过打的她因气不过而窝在房里生闷气,以为兄长会像其它人一样顺着她脾气,故意不在吃晚饭的时间下楼,等着大哥上楼来向她道歉。
可是左等右等等得天都黑了,肚子咕噜咕噜的饿得都快扁了,她才心不甘、情不头的噘着嘴出现,准备来个无声的抗议。
没想到根本没人在意她吃不吃饭,早就开动的众人已吃了好一会儿,不曾记挂她在不在场的吃光大半饭菜,没一个想到要留菜给她。
但最让她生气的是,连自己大哥也不管她死活,见到她竟没一丝歉意的视若无睹,直招呼他身侧头发短得像男生的女人。
她没有手吗?还要大哥帮忙夹菜,他对自己妹妹都没这么奸过。
吃味的赵英妹气呼呼的往桌上一拍,热气犹在的汤汁因而溅出了几滴。
“坐下。”
冷喝的低音让她稍微一瑟,但她倔强的不肯示弱。
“我没有位子。”她用力瞧着“占”位置的人,为她的迟顿感到愤怒。
“到处都是位子,妳别给我找麻烦。”赵英汉先行警告她不得惹事。
但她若会听话就不是牧场小霸王了。
“我哪有找麻烦,是她占我的位子,你叫她滚开。”空的位子是很多,可没半个在他身边。
也许是刚被打过一巴掌的缘故,她不敢明目张胆的赶人,只象征性的踢踢椅子要人识相些,别挡她大小姐的康庄大道。
“赵英妹,妳不想吃饭吗?”
“谁说我不吃,我习惯坐『我的』位子。”她故意将我的说得很重,暗示某人应该离开。
趟英汉表情不悦的放下碗筷。“这里没有专属位子,妳爱吃不吃随妳。”
他没那么多空闲理会她的胡闹,剩菜剩饭待会儿他拿去喂狗。
“你……你一点也不关心我,你不怕我饿死吗?”什么嘛!有外人在还训她,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有力气大吼大叫的人还怕饿死?不坐下就给我回房去,一餐两餐不吃,饿不死人。”她起码可以撑上三、五天。
再怎么乖张,赵英妹还是向饥饿屈服。“她是谁,哑巴吗?”
问了老半天一句话也不应答,让唱独脚戏的她差点下不了台,实在太可恶了。
“不准对客人无礼,她叫冬天。”他细心的拨了点山菜给身边的女子,瞧她不爱吃青椒的神情便替她把青椒一口吃掉。
“冬天?!”百家姓中有“冬”这个姓吗?而且可笑的就叫冬天。
“她是个摄影师,会在牧场住一段时间。”他自作主张的为不吭气的冬天做决定。
冬天停下慢条斯理的进食动作看了他一眼,不予置评的端起汤倒在饭里,成了日本人最常吃的茶泡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