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乃女乃这边请。”
老管家引着她,通过侧门,绕到宅边烟水湖畔,只见凉亭之中,坐着一女子身影。
尹素问大惊失色,缓缓靠近,心间怦然跳动。
“娘……”好半晌,她才微颤地道出这称呼。
乔夫人转过身来,淡淡而笑,只身前来,没有带任何仆婢。“柳州真是山明水秀之地,难怪儿媳你乐不思蜀了。”
此次前来,莫非是来兴师问罪?毕竟,子萌之死,她逃不了关系,而且,还不辞而别。
想到那日被毒死的白猫,尹素问有些畏惧。
“你别怕!”乔夫人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上前一步,和蔼道:“我知道子萌的死,与你无关。”
“娘……”她意识到娘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你是否……发现了什么?”
“我替子萌收尸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乔夫人递过一枚戒指,“上边,刻着一朵梅花。”
尹素问顿时脸色刷白,接过那证物,久久无法回神。
“我记得这是董家送的礼物,戒指一套四个,分别刻着梅兰竹菊,当时,我把它赏赐给各房的大丫环了。”乔夫人徐徐道,“所以,若能找到这枚戒指的主人,便能找到真凶。”
“娘……这是在子萌身上发现的?”她好半晌才回了句话。
“对,他手心里握着呢。肯定是落水的时候,从那人指尖拔下来的。”乔夫人愤恨道,“戒指分发的时候,刑嬷嬷那里是做了记录的,一查便知。”
“那么,娘查过了吗?”尹素问喃喃问。
“查过了,不过那册子暂时不见,刑嬷嬷说她找着了再呈给我。”
“不必查了,想必那册子已被凶手抢先一步销毁了。”她忽然感到一阵晕眩,一把撑住石桌,“我……知道是谁的。”
“你知道?”乔夫人大为意外,“谁?快说!”
“小盈。”她吐出惊人的答案。
乔夫人亦大感不可思议。“小盈?”
“是她平日所戴,我不会记错……”尹素问忽然觉得悲从中来,“小盈是我的丫环,娘,你应该觉得就是我指使的吧?”
“我肯定不是你,你的表情骗不了人。”乔夫人深深叹息,“原来是她……为什么?”
“我也想不到……”她茫然摇头,“小盈一向善良体贴,就算、就算……”
就算想要给子业做妾,也犯不着杀子萌啊!如此诡异的转折,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那丫头现在可得意了,自从你走后,二房和三房都争着要她,真不知是为什么……”乔夫人透露。
呵,这她倒可以隐约猜到原因,小盈毕竟是侍候过子业的,二房和三房大概觉得她有用武之地吧?
“小盈的事暂时不提,待回京再处置!”乔夫人继而又道:“眼下,我想要问你,真打算在柳州待一辈子?”
“娘……”尹素问垂眸,觉得眼前的她好生奇怪。儿子死了,她不急于将凶手擒捕,反而在意一个无关之人的去留?
“呵,其实,子萌并非我亲生。”乔夫人仿佛明白她的心思,答案石破天惊。
“什么?”她只觉得体力不支,无法承受这一连串的意外。
“子萌出世时,老爷都快五十了,就算有心,亦无力。”乔夫人涩笑道,“可没有子嗣,我在乔家的地位便堪忧。于是,我假装有孕,从村妇手中买来了子萌,幸好老爷不疑有他。”
这……这也太离奇了。偌大的乔家,究竟还有多少秘密?都说朱门城府深,果然没错。
“不过,亦有可能老爷早已知晓,”乔夫人幽幽道,“但他对我心存愧疚,所以一直没有揭穿,让我晚年好有个依靠。”
子业的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人?听上去,既深情又可怕。子业的性情,倒与之有几分相似。
“但子萌如今已经不在了,我将来该怎么办?”她盯着尹素问,“还记得吗?当日我助你赛足会夺冠之时,你承诺过我什么?”
“确保娘一生平安荣华。”
“没错,子萌不在了,你有责任照顾我,怎么可以独自跑到这偏僻之地,自个儿图清静?”乔夫人扬声道:“你让我下半辈子怎么办?”
“可是……可是……”她一介女流,又怎么与乔府上下周旋?
“随我回京。”乔夫人不容分说,“你回去了,子业一定会跟着回去,你们两人便是我晚年的依靠。”
“就算我和子业回去了,又能如何?”尹素问忧心低语,“今日不同往昔,我们私奔出京,乔府上下早容不下我们了。”
“这个你不必担心!”她胸有成竹道:“我确保你们回去后,从前的地位招之即得。我表姐生的几个儿子,没一个争气的,岂是子业的对手?所谓当家,不是想当就能当,还得有真本事!”
此时此刻,尹素问终于隐约有些明白,为何当年子业的娘要让他在寺里长大,远离娇生富贵。因为,男儿必须贱养,否则,终生不成气。
“素问,劝劝子业吧……”乔夫人恳求,“劝他跟你一起回去。他身为乔家子孙,难道真忍心看着大宅将倾?总得有些责任吧?”
呵,她知道其中道理,亦可以猜到,此刻他也有几分归心……只是,碍于她,不肯回京。
懊怎样做,才能劝服他?
第9章(1)
“子业,你为什么不替我缠足了?”看着他替自己拭干双足,却只套上睡鞋,尹素问忍不住问道。
“当初,若非万不得已,想助你夺取内当家之位,我怎么忍心让你受苦?”他笑了笑,“我又不是恋足癖,非要让你一双小脚倾国倾城不可!我喜欢的,是你的人。”
这话听得她胸中暖意融融,霎时无言。
时下男人对小脚的迷恋到了疯狂病态的地步,他却能有这番言语,可见,他真的爱惨了她……
“子业,我终于懂了。”尹素问忽然一呼。
“什么?”他抬眸。
“我终于明白,为何婆婆当年虽然与公公分离,却执意每夜缠足的原因了。”
按说,那个主动离开乔府的女子,既然抱着不再回头的想法,也犯不着如此折磨自己,但她却一辈子坚持旧习,为何?
曾经猜测,她是为了让丈夫回心转意,重拾旧好。但听了管家的叙述后,这种猜测并不成立。
“那只是一种纪念而已!”她肯定道。
没错,纪念。想必当年乔家老爷也如眼前的子业一般,时常替自己心爱的女子浴足、缠足吧?
保留这个习惯,就像留下了两人之间的爱情,在孤独寂寞的时候,拿出来品味一番,聊以抚慰。
“子业,你的父母,其实是相爱的!”她坚信自己得出这番结论,不会有假。
“怎么忽然想到跟我说这个?”乔子业眼圈一红,仍旧用微笑掩饰自己内心起伏的心绪。
“我觉得,公公既然没有对不起婆婆,你就不该那样恨他……也不该扔下他托付的家业。”小心翼翼的,她道出所想。
“你想劝我回京?”他何其聪明,早料到她的心思。
“你若回去,我愿意跟你同行。”当初,他抛下京中一切,只为了陪伴自己,此刻,她愿意投桃报李。
“不……”他却执意摇头。
“既然明知是误会,又何必这样恨乔家?”她万分不解。
“我不恨乔家,”他轻抚她的足尖,“素问,我只是不想让你回去受苦!”
“受苦?”她一怔。
“若我们没离京还好,现在既已离京,在别人眼里,就等同私奔,断没有再回去的道理。”他涩笑,“我倒无所谓,只怕你到时候受千夫指、万人骂。素问,这比要了我的命还难受,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