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侯步人寝阁,寻了一张椅子兀自坐下,并不与她亲近,只是客气疏远地道:“国后的病好些了吗?”
“好多了,圣上不必害怕传染。”她欺身过去,在离他很近很近的地方吐气如兰地说。
“如此就好。”他仍旧冷淡地道:“朕来此,只为告知国后,近日朕打算微服私访民间,恐怕与国后会有好些日子不见了。”
“微服私访?”她一怔,“圣上难道不打算带臣妾一同前往?”
“国后金枝玉体,东楚民间疾苦,怕你受累。”
“臣妾不怕。”陈文敏笑道,轻轻抚上他的肩,“只求能陪伴圣上左右,风雨同行。”
“你不怕,朕怕一一怕南涵怪罪。”将她的手当即拨开,他拒绝道。
她脸色微变,深吸口气努力保持娇柔神情,理了理发鬓,故意叫道:“哎呀,圣上,快看看臣妾这发髻是否松了?”
“看上去很好。”他不为所动。
“臣妾的眉呢?是否画得太淡?”不屈不挠,继续媚术。
“不浓不淡,正好合适。”万俟侯仍是离她远远的,没有半分亲近的意思。
“哎呀!”她假装脚下一软,猛地倒在他的怀中,“圣上,臣妾头晕……”
“那就快快歇着,朕该告辞了。”
他将她扶起,移了椅子,强行拉她坐下,转身便走。
“万俟侯,你给我站住!”陈文敏终于按捺不住怒火,大吼道。
“国后还有吩咐?”他故作懵懂。
“难道我不美吗?”她瞪着他,“从小到大,南涵国中无人能抗拒我的美貌,偏偏你却无动于衷!你到底什么意思?”
“可惜,这里不是南涵国,朕也不是你的裙下之臣。”他讽笑道。
“你……”她气得险些流下泪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那乔溪澈夜夜在东阳殿做着苟且之事,若非本宫贤慧,早把你们的丑事告诸天下了!”
“国后,你贤慧吗?”万俟侯仿佛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事,“你那长欢哥哥,此刻何在?见我来此,故意回避去了吗?”
“什么?”陈文敏呆住,没料到自己的秘密早被人识破,不由得又羞又恼,“乔溪澈那贱人告诉你的?”
“国后,你也太小看朕了吧?再怎么说,朕也有点察言观色的本事,用不着假他人之手。”
他早觉得那个叫做长欢的宫女有些奇怪,暗中派了侍卫夜探,果然发现了惊天秘密。如此甚好,他用不着再觉得亏欠这个名不符实的妻子,这桩婚姻从头到尾只是互相欺瞒的笑话。
再无言以对,陈文敏脸色苍白地盯着他,原形毕露地颤抖着,目光流露憎恨之情。
“公主,”他对她忽然改了称呼,本来就无夫妻之实,他认为自己应该这样唤她,“既然事已至此,你我不如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我知道你与那长欢相好多年,情深意切,但碍于南涵帝不允,才私相授受。不如我赠你万金、送你丰地,让你与情郎能名正言顺共度白首,如何?”
“你想赶我出宫?”她眉一挑,并不领情。
“放心,南涵国那边我会帮你隐瞒,就说你忽然染疾病笔,他们断不会追踪而来。”
“你让我放弃尊贵的身份,去当一个隐姓埋名的庶人?”他话未落音,她就厉声大叫起来。
“身份地位如此重要吗?”万俟侯没料到她情绪如此激动。
“不重要吗?那你为何不放弃国君身份。跟乔溪澈私奔?”她反问道。
私奔?呵,他倒是很想,可惜那傻丫头不愿意。
“万俟侯,我告诉你一一办不到!你让我主动退位,便宜乔溪澈那个贱人,办不到!”陈文敏歇斯底里地大嚷。
“公主,何必苦苦执着?”他耐心劝道:“你我都另有所爱,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不要海阔天空,我要的是尊严!”她一字一句冷绝道。
他怔住,好半晌才轻叹一口气,缓缓摇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商量的了。我已给了你退路,你偏不领情,那就怪不得我了。”
“你打算如何?”陈文敏心尖一颤。
“废后。”
“什么?”
“废后。”他肯定地重复,证明自己早已深思熟虑,不是一时气话,“待我私访归来,便拟诏昭告天下。”
“你要废我?”她全身战粟,“以何名义?私通?”
“到时候,迫不得已,只能如此昭告天下了。”万俟侯再次好心相劝。“希望公主能利用我私访之期再三思考,是宁可玉碎,还是皆大欢喜,全由你自己选择。”
说着,衣袂微动,他转身消失在帘帐之外,冷淡决断,不留给她半分奢望。
陈文敏泪如雨下,好半晌,也没从颤抖中恢复过来。
骄做美丽的她,自幼便是万众瞩目的核心,从没品尝过被人离弃的滋味,此时此刻,是比死更让她难受的羞辱她不明白,自己哪一点不好,竟然败在那个贱丫头手里?完美如万俟侯,竟对那丫头痴情不改,丝毫不被她所魅惑。
她不敢相信,自己盛装打扮,施尽媚术,也换不来他一眼的青睐,所有的巧笑都似空气,扣不开他半点心扉。
她不服!她要让这对自以为是的情人下场凄惨,否则难泄她心头之愤。
五年了,乔溪澈从没出过宫,这是第一次闻见宫墙之外的气息。
她没想到他会带着自己微服私访,曾经有几次,他也去过宫外,两月不回,可从没带上她,仿佛去往的是一个绝密的所在,哪怕她是他的“影子奴婢”,也不能知晓。
这一回,不知怎么了,他执意与她同行。
车轮辘辘,她随他行了十日,终于到达一个地方。
这里,大海近在咫尺,有临时搭建的茅屋在夕阳映耀的余晖中点缀沙滩,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蔚蓝在海与天的交界处尽情晕染,其间,泛起银色波光。
“好美啊!”她驻足观赏斜阳,赞叹道。
已经不知多少年,没看到这样的景色了。小时候,父亲常常带她到海边玩耍,教她游泳泛舟,此刻,又勾起往昔记忆。
“喜欢这儿吗?”万俟侯站在她身边,轻轻问道。
“这是什么地方?”
她觉得奇怪,所谓的微服私访,却并不涉足人群密集的市井,而是来到这广袤无垠的海边,这是何故?
“你看,那边有几座岛屿。”他指点道:“那儿,是咱们东楚的绝密之地。”
“绝密之地?”乔溪澈愕然。
“对啊,你可知道,咱们东楚盛产什么?”
“珍珠。”她思索片刻,答道。
“没错,”万俟侯笑了,“咱们东楚虽然贫弱,可是每年产珠成千上万,销往中原,赚得重金,支撑国库。难道你从不觉得奇怪,为何别国不像咱们这般珍珠丰盛?”
“因为咱们的海域好啊。”她傻乎乎地答。
“呵,再好的海域也不可能自然产出这样数量庞大的珍珠,实话告诉你,”他在她耳边低语,“咱们的珍珠,是养的。”
什么?她闻言大惊,不解其意。
都说珍珠难采,生长在极深的海底,有蚌壳相护,历经千年,才能成形。她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养珠之说,简直天方夜谭。
“那几座岛屿,便是珍珠的养殖场。每一年,将幼小的珠蚌放入水流平稳的海底,待其渐渐长大,吞食海尘,日冲月洗,尘便变幻为珠。这养珠的法子,是太祖皇帝想到的,他写下秘方,召集死士来此,经历数十年的工夫,终于养出与天然相差无几的珍珠。之后东楚国君便代代相传,一直到我。父皇临终前才将这神奇之事告诉我,要我每年秘密召集养珠之人到此劳作,依照太祖秘法,亲临监督。这也是我从前时常离宫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