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儿——不要难过,也不要留我,因为我只想到一个有穆颖的地方。”我笑得很平静。
“就叫你别让他回东北嘛!”兰儿哽咽地蹦出这句。
“我愈来愈相信——你曾经当过我的上海姊妹柳书缦了。”我笑著握住她的手。
“季女乃女乃您一定要撑著,我就快结婚了,我要你当我的主婚人,与爷爷一起为我祝福。”
我抚著兰儿的脸,不禁羡慕了起来,“籣儿穿新娘礼服的模样一走很——想不到这个梦想,对我而言是那么困难、那么遥远。”
“我从来都没听你这样说——”兰儿眼眶含泪。
“六十几年前我就断了这个念头了——”我仍笑著,“只是遗憾——此生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遗憾——”
“要不——我也去为您订作一件礼服,上面还绣满蔷薇——”兰儿急切地握著我的手。
“傻孩子——”我摇著头笑著,“没有了穆颖,要再美的新娘礼服作什么?”
“我爷爷还在啊!他一直在等你——”
“我想,我无法报答他对我的一片心了,不只这一世,连下辈子我都许给穆颖了。”
这一晚,我又习惯地躺在书房的躺椅上,看著那幅耿肃为我借来的画,几乎彻夜未眠。
白天与黑夜,对风烟残年又寂寞的我,已经是无所差别了。
“我们就要再相见了——”连续著几天,穆颖都来到了我的梦中,重复著这份期待。
这天,一大清早,莫名的兴奋涨满了全身,我被一股力量无形地牵引著,竟心血来潮地换上了一件新衣裳,梳起了散乱无章的白发,再安静恬适地坐在书房的躺椅上。
“季老师——”随玉端了粥进来,那表情就是吓一跳的模样,“您?!您今天要出门吗?打扮得这么隆重——”
“哇,连胃口都这么好——”她边走边疑惑著。
没一会儿,有人按了门铃——
“哎呀!原来是你们要来,难怪季老师心情特别好,一大早就打扮好等你们呢!”随玉嚷嚷著。
“是吗?我们还担心来得唐突呢!”说话的是耿至刚的声音。
“老师,我们来看您啦!”尾随的还有几位学生。
“怎么今天有空啊?”我满心欢喜地看著这一室热闹。
“因为我明天就要回美国去了——”耿至刚说著。
“这么快?!”我有些不舍,“替我向你老爹问候一声。”我没忘记交代著。
“季老师——这幅画——”耿至刚吞吞吐吐、面有难色。
“我知道,这幅画也要带回去了——”我体贴地说著。
“这画的创作者今天也来看您了。”
真的?!我一侧过头往旁边看去,一位金发高大的中年人就站在那里,而他身旁则依偎著一位东方女子,右方还有个漂亮的混血男孩子。
“谢谢你!让我在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幅作品——”我对那走到我面前的金发男子说著。
“这不是我丈夫画的——”那位东方女子笑著说。
“这就是我老爹要给您的另外一个惊喜——”耿至刚插著嘴,“这幅画是由美国最新发掘的天才小画家——杰米所独力创作的。”
杰米?!竟然是那位漂亮清秀的小男孩?!真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他不过才十一、二岁吧!”
“是啊!不要说整幅画,就仅仅是那半带透明的玫瑰花就不容易了——”
“那不是玫瑰花,是蔷薇——”只见这小男孩站了出来,语气肯定而自信地说著。
这口气好熟悉,像——像穆颖说过的。
“杰米——”我露著温暖的微笑叫唤著他。
他走了过来,有些腼腆、有些怯怯。
“告诉我,你怎么会想到要画这个?还画得这么类似——”最后一句是我的自言自语。
“没什么啊!我只是把我作梦时看到的一幅画面照样画下来呀!”杰米天真地笑著,“我爹地说,你就是我画里面的那个姊姊啊?”
我又笑了,“你认为呢?”
“有点像又不太像——”杰米认真地端详著我的脸。
“呵呵——”我笑得更开了,“我已经八十岁了,你画中的我才十七、八岁呢!”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笔呢——我的笔呢——”杰米突然莫名其妙地大叫著,并迅速地从他母亲手中的提袋中找出笔及颜料,冲到那幅水晶蔷薇的前面。
“抱歉!这孩子都是这样,灵感一来,就停不下来。”他父亲满脸的歉意中有著一丝骄傲。
“喏——我终于改好了——”小男孩兴奋得跳了起来。
我这一看,全身都僵住了。
“原来是这一笔呀!不说都看不出来呢!”在场的学生们交头接耳著。
“是啊!这孩子老说这幅画不完整,其实,我们根本看不出来嘛!”
“怎么这一笔会拖了这么久?”孩子的父亲开口了。
“本来就是嘛!我梦中的那幅画也是少了这一笔,所以我绞尽脑汁始终找不出重点来修补——”小男孩回答著。
“其实也不能说不完整,这全是见人见智,不加这一笔,整幅画看起来沉静安宁,加了这一笔,就让咱们季老师笑得更彻底了,这不是缺不缺的问题,而是感觉迥异。”
雹至刚不愧是我的“高徒”,把画的内涵说得很详细。
“就是感觉的问题嘛!我自始至终都觉得缺少点什么——”这孩子的敏锐度很高。
“那你怎么又突然知道了?”他母亲问著。
“因为我看到了这位女乃女乃的微笑啊!我希望画中的姊姊也能永远这样笑著——”
“我一定会回去接我的小蔷薇,再补上画中的最后一笔,这象征著我们至死不渝的约定——”耳中再度响起了穆颖对我的承诺。
穆颖啊!穆颖!可是你要这孩子来告诉我,你至死都没忘记这个约定?!
“杰米——告诉女乃女乃,你梦中还见到什么?”我忍不住激动地问著。
“见到什么?!”他很认真地想一想,说:“好像没有了吔——”
“季老师,究竟是什么事情?”大家满头雾水。
我拭去泪,微笑而满足地说:“六十几年前,穆颖就是画了与眼前一模一样的一幅‘水晶蔷薇’送给我,只是在他临行前,他还记挂著尚缺一笔未完成——”
“后来呢?”
“后来这幅画在战火中烧毁了,他始终没回来补上这最后一笔——他一直希望我能永远笑得这样灿烂。”
是幸抑或不幸?有如此疼我在心的穆颖。
“女乃女乃——你哭了——”杰米用手轻轻拂去我流下的泪珠,那双无邪的眼睛有怜惜。
“我是高兴,谢谢杰米为女乃女乃的朋友了却了这个遗憾。”我抚著他的头,安慰地说著。
只是画完整了,但是人呢?却是天人永隔。
“女乃女乃——其实我还作过一个很奇怪的梦——可是我不好意思说——”这孩子倒是挺害羞的。
“我想听呢!”对眼前的这个孩子,我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情,有似曾相识的熟悉。
“我梦见这画里的姊姊走下来,说要当我的新娘吔——”杰米害羞地说著。
“哈哈哈——”
“哇——这么小就想娶新娘啦——”大家笑著逗弄他。
“杰米这么乖,以后你的新娘一定很漂亮。”我也被这孩子的言词逗得高兴起来。
“是呀!这画中的姊姊穿新娘衣服真的很漂亮吔!有好多好多盛开的蔷薇在她的四周围,她还画了一张图给我,要我长大后一定不可以把她忘掉。”杰米叙述得有模有样。
“你这么听话,一定不会忘记的。”我握著他的手,笑说著。
“是你藏起来,不让我看的那一张吗?”杰米的母亲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