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士杰,你确定要让她住那里吗?我看阿错这回真的是生气了,横眉竖眼的。”
“他气不了多久的,因为生气并不会改变什么。”女子的声音传出。
倏然,邵恩新与妻子错愕的看向北川丽子,瞠目结舌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你会说中文?”
“很怪异吗?”
“你没说你懂中文啊!”邵恩新嚷嚷,“亏我还努力的用日文跟你哈啦,真像呆子。”
“可我也没说我不懂中文。”她耸耸肩。
他拉起妻子,“这是个怪地方,我还是尽快跟阿错下一盘棋。明天以后,我们不来了。”
走的走,去的去,餐桌上仅留下张士杰与北川丽子。
“拾翠,你变了。”他感触良多的说。
她的手指压住唇瓣,“还是叫我丽子吧!”
“好吧,丽子,看到你的蜕变,说真的实在让我十分讶异。”他直言道。
“不赖吧!脸上连一点伤痕都看不出来,以前的疤都去掉了,难怪你觉得讶异。”她嫣然一笑。
“我讶异的不是你的容貌,我从来不觉得你丑,大哥也不这么认为。叫我诧异的是你的性情,你变得大胆又开朗。”
“应该的,这就是我到日本的目的。”她的眼神黯淡许多,下一秒,她诚心的看著他,“士杰,谢谢你帮我把女乃女乃的骨灰送到日本。”
“应该的,也多亏我帮了冯女乃女乃这一回,才发现你的去向。说来,冯女乃女乃也回报了我一回。”
北川丽子会心一笑。
“去跟大哥下盘棋吧!那不是你一直喜欢的吗?以前我以为你对大哥,只是一时的迷惘崇拜,见识到你的决心毅力后,我才发现,只有你才是适合大哥的。”
“不过他若知道我是拾翠,一定十分生气。”
“不用担心,至少他暂时不会知道的,后天我就会到南部去,恩新短时间内是不会来了,你将有许多时间跟大哥独处。”
“你去南部做啥?”
张士杰抿嘴一笑,摇摇头,转动轮椅离开。
回到与女乃女乃同住的屋子,她激动的来回走著,似乎想追逐著女乃女乃身影似的穿梭其间,然而除了宁静,还是宁静。
“女乃女乃,我是拾翠,我回来了……”她轻声唤著,推开房门,屋里屋外的触模著,最终趴在那乾净的被褥上,低低啜泣起来。
棉被上感觉还有女乃女乃惯有的粉香,那是她青涩年少最依赖的气味。
半晌,她飞快的起身,迫不及待的想把随行的东西安置在房里,好感觉自己从未离开过。
当她踩著碎步走出房间时,门前一个男人背对著的身影,高高的伫立在屋子的正中央。
她赶紧收敛著脸上的情绪,日文伴随著她谦然的姿态,“张错先生?”
张错的面容有著仍末释怀的凝肃,“我来告诉你一声,这里头的任何摆设,请你不要随意更动,如果可以,连一丁点你的气息都不要留下。”他说得很不客气。
北川丽子睁睁的看著他,随即从容应答著,“是的,这是当然。”她的眼眸像在说话似的眨了眨。
他有一丝错愕,本以为在饭桌上挑逗他的女人,会变本加厉的挑衅他,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温顺的配合,且那姿态,是只有拾翠才有的……
“张错先生很喜欢这个房间?”
“嗯。”他简短一应,转身就要离去。
“张错先生,请留步。”
“有事?”他顿下脚步,却没有回过身。
“现在离就寝时间还早,丽子可否有这荣聿,与你对弈一盘?”
他沉吟半晌,“到棋院来吧!”他也想领教一下她的棋艺。
“谢谢。”
苞随著他的步伐,北川丽子带著窃喜,不敢有稍稍的延误,踩著轻快的脚步,直往记忆中熟稔的棋院走去。
来到下棋的榻榻米房,张错打开电灯,而她已经熟稔的走向柜子,迳自取出棋盘与棋匣。
“你怎么知道棋盘跟棋匣收在那里?”他讶异问。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举动差点泄漏秘密,连忙羞赧的笑著说:“这个棋院让我觉得亲切,仿佛就像我在日本学棋的棋院那样,所以我才会本能的走向柜子,找到我想要的棋盘跟棋匣。”她又恭敬的行礼,以表道歉。
他也没多想,静静的瞅了她一眼,双手抚整衣服,继而跪坐在棋桌前,沉稳神圣的吐息纳定,准备开始对弈。
她将手压在和服下摆,优雅的跪坐在他的面前,两人行礼如仪。
“请多多指教。”
“请多多指教。”
她放下第一颗棋子,开启了这离别十年后的首盘棋。
张错的眸专注而内敛,讳莫如深,他的气息呼吸隐约可以听闻,那样的舒缓,即便面对她的怪异棋法,他仍八风不动。
北川丽子没有抢著占领边界,而是准备直接向他挑战,须臾,她已经抢先挡住了他手中棋子儿的落处,与其他的棋子儿沆瀣一气株连成遍。
他没想到她的棋法竟会如此伶俐吊诡,沉思后使出缓兵之计,稳住局面。
她窃窃的低笑著,知道她或许赢不了他,但是,总要挫挫他的锐气,或者是激发他的战斗。看著他,她的心忍不住暖了起来。
低笑后,她收敛心神,准备认真的迎战他的每一步棋路。
张错的棋下得稳当而缓慢,每一步在深思熟虑后才安置到棋盘上,绝对不是敷衍了事的轻率,他的思绪曲折迂回,每每让她赞叹而痴看。
“对於观看我的棋路,你似乎更热哀观看我的脸部表情。”他没有抬头,不疾不徐的说。
自己的窥探被他注意到,她的面颊忍不住染上一丝红潮。
“围棋不单要观看棋路,还要注意对手的蛛丝马迹,才能够出其不意。”她辩解著自己的恍神。
他似是在品味她话中的况味,嘴角浅浅的扯出一抹弧度,不否认也不赞同。
“张错先生的思绪如此缜密,我很好奇你的人生,有什么事情是能逃过张错先生掌控的。”
张错抬起头扫了她一眼,然而并没有回答的打算。
“你都习惯这么冷漠的看人?”感受到他明显的不悦,她又问。
他将棋子搁回棋匣,“围棋的神圣不用我多加赘述,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棋中不语应该不用我提醒吧?”
“张错先生似乎一次只做一件事,从不让两件事情同时并行。”她挑衅的回道。
他没了下棋的兴致,缓缓的站起身,“晚了,你该休息了。”
“这盘棋我们明日继续,但是现在,我想请张错先生说说天丰棋院的故事。”
“没有故事。”他准备离开。
北川丽子一个跨步,抢先在他面前站定,“我在张错先生的眼中看见忧伤,而围棋不过是帮你沉淀忧伤的工具。”
张错的脸有著狼狈,他越过她,沉默的走开,留下她一人。
“你还是那么惜字如金,语言在你面前,仿佛都只有沦为奴隶的份儿。”她喃喃低语。
一连三天的和服穿著后,今天北川丽子总算不再以那严谨的和服出现,看著她轻松的打扮,张错莫名的有著明显的放松。
这几日的相处,让他昨夜无端的想了一夜。
北川丽子的目光太独断坦荡,直率得叫人有些难以招架,就像她的棋路一样咄咄逼人,然而有时候,她温婉得叫人诧异,不吭一声的模样,仿佛从前的拾翠,尤其是面对思咏时,那种感觉最为强烈。
“张错先生,该继续我们那盘棋了吧?”她精神奕奕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