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仲秋和周文德离去,牛青石从铺子门口望了进去,见采苹和几个姑娘正在安慰哭泣的七巧。
他眉头深深锁起。这回,他又要如何帮助小泵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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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还不到黄昏,七巧就让家人叫回家。进了大厅,迎接她的是气歪脸的父亲,还有拿巾子抹泪的娘亲。
“好呀!妳到外头卖笑多久了?!”夏公明怒不可遏,吼道:“跪下!我要妳今天好好认错!”
七巧依言跪了下来,她并不害怕,而是抬起头,口齿清晰地解释道:“爹,我不是卖笑,我是做正当的生意,开一间小铺子卖首饰、衣裙、针线、帖子、接人家委托的女红活儿……”
“我不管妳做什么,总之,让人家知道我夏公明的女儿竟然拋头露脸,亲自做那下等的营生,教我一张老脸往哪儿摆?!”
“爹,我们欠牛老板二千两粮钱。”
“牛青石免了我们的米钱,这是做善事,妳何必折损他的功德!”
“牛老板之所以不追讨我们家的粮钱,是因为我哭哭啼啼求他退婚,他可怜我,这才连粮钱也一并不要了。”
夏公明大惊,他一直以为牛青石之所以主动退婚,乃是“自惭形秽”、“高攀不起”夏家,因此“知难而退”,没想到竟是──
“恬不知耻!还没出嫁就跑去找未婚夫婿,成何体统?!”
“我的女儿啊!”夏夫人呼天抢地地哭道:“就算他好心肠,妳也犯不着去为他作牛作马啊!”
“她不嫁牛青石,自然还有更好的对象!”一提到婚事,夏公明又是气得嘴歪眼斜。“原来,周家聘金降到六百两,就是知道妳在外头丢脸,不值原有的一千两。如今妳当众讨钱,泼妇骂街,闹得苏州城人人皆知,他们势必又将聘金往下砍,说不定就不来提亲了,可恨哪……”
“爹,你既然不同意聘金的金额,我就不嫁。”
“妳不嫁,是要在家里吃一辈子的闲饭吗?夏家没钱养妳!”
“女儿有自己的铺子,养得起自己。”七巧十分坚定。
“哼,说到妳那间小店,我不准妳再去,明天就派人过去接收,归为咱夏家的产业。”夏公明不容分说地道:“还有,我不准妳再出门,每天就在家里给我抄写女论语、女诫、女四书,我随时查考妳的功课。”
“我不抄。”
“妳说什么?!”
“爹,你为什么不要求姨娘们念女论语?要她们别打扮得花枝招展引诱男人,也要她们别镇日嚼舌根,净在我们夏府里搬弄是非呢?”
夏公明脸皮抽动,眼睛瞪得铜铃大,口鼻里不断喷出气来,将那一把平日还挺威严的胡子给吹得像是杂草似地。
他伸出一根指头,隔空乱戳乱点,从七巧点到了夏夫人,终于从喉咙里吼了出来:“就是妳生的好女儿,存心气死她爹!”
外头早有看好戏的三姨娘和五姨娘抢了进来,互不相让,先朝对方瞪一眼,再各自拉住老爷的一条手臂。
三姨娘娇媚地道:“老爷啊,别气坏身子了,大小姐败坏家风,请大姐管教就是了,您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呀。”
五姨娘赶忙道:“还是您到我的院子歇息吧,我为老爷找来了最上等的武夷茶叶,再兑上惠山的泉水,保证让老爷烦恼全消啊。”
“呵,五妹妳的茶叶太老了,我那儿有最清香的雨前龙井,还有都林桥的软香糕。老爷,您来吧。”三姨娘直接拉了老爷就走。
今天烦心事真多,到底该去哪个姨太太的院子呢?夏公明一边思考,一边仍不忘回头命令道:“妳跪在这里反省,不到三更不准起来!”
大厅安静下来,烛影幢幢,七巧抿紧唇瓣,用力抹去眼角泪珠。
“七巧啊。”夏夫人蹲到她身边,流泪道:“娘教妳的全忘了吗?在家从父……”
“娘,妳也要看从的是怎样的父亲。”七巧为自己感到心酸委屈,更心疼活在父亲婬威之下的娘亲。“娘,妳是我们夏家主母,很多事情应该由妳作主;而且妳是姨娘们的大姐,更不能让姨娘挥霍,一斤雨前龙井要二十两银子,那可是外头平民人家一年的开销啊。”
“可妳爹喜欢她们,我出嫁从夫……”夏夫人黯然地道。
“出嫁从夫?”七巧为娘亲抱不平,陪着垂泪道:“难道再怎么不合理、不情愿的事情也该隐忍下来吗?况且娘二十多年来,默默为爹付出那么多,得到的又是什么?爹对妳有最起码的尊重吗?”
“妳……怎能说这种话。”夏夫人听了,只是泪流不止。
“娘,女儿不孝,让妳担心了。”七巧知道自己将话说得太重了,伤了娘亲的心,十分懊悔地握住娘的手。“我扶妳回房休息。”
她不管父亲要她跪着反省的命令,就扶着娘亲站起来,慢慢地往后面的院子走去。
夜色已暗,夏府庭院深深,那边笑语盈耳,这边暗自饮泣,彼此不相干,月儿探出脸来,又快快躲进云层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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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日上三竿,重重的敲门声震天价响。
大街上人车络绎不绝,一经过七姑娘小铺门前,便停下脚步不走了,一个个睁大眼睛准备看好戏。
“这门好象从里头拴着?”夏家的戴管家拍了拍门,又推了推,干脆转头吩咐道:“撞开吧。”
“请问戴管家为何撞我的门?”
“啊?牛老板早啊!”戴管家堆起笑脸,迎向快步过来的牛青石。“我哪敢撞您的门。我家老爷命我过来接收这丬店面,我老打不开,只好要他们直接撞开。”
门上并没有挂上锁头,牛青石看了一眼紧掩的门板,语气平静地问道:“请问戴管家凭什么接收这丬店面?”
“这是我家小姐的店,也就是我们夏家的店。”道理很简单啊。
“这间铺子是我的,怎会变成夏家的?请问戴管家要看房契吗?”
“这是牛老板的屋子?”戴管家慌得抓耳挠腮。“我说错了,应该是里头的买卖事物是我们夏家的。”
“是吗?”牛青石不疾不徐地道:“打这铺子开张以来,里头的陈设和进货全由我牛某人打点,如此一来,你是要拿走我牛家的东西吗?”
“不敢……”戴管家语气谦卑极了。
“如果戴管家不信,我有进货单子,我陪你进去查点。”
“呜,牛老板,您别让我不好做人。”戴管家无计可施,只得哀号道:“小的也是吃夏老爷的饭,听夏老爷的命令啊。”
“我知道你的难处,可今天你不能撞这扇门,更不能接收这间铺子,如果有需要的话,牛某会亲自前往夏府,跟夏老爷解释清楚。”
“呜……”也只好两手空空回去复命了。
戴管家垂头丧气地带人离去,牛青石待围观的人群走得差不多之后,轻轻敲了门,问道:“七姑娘,妳在里面吗?”
“呀”地一声,门板打开,七巧站在那儿,鬓发微乱,脸色苍白,双眼红肿,眼下晕黑,那憔悴模样简直像是生病了。
牛青石忧心地注视她。“妳什么时候来的?”
“我半夜就来了。爹要拿走这铺子,我当然不让他拿,这是我的店……”七巧说着便滴下大颗泪珠。“我除了关紧门,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我一直在等你来……”
牛青石心头一紧,什么时候他已经深深为她所信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