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想得太单纯、太美好了,我们只是谈得来,并不代表要在一起。”
“我充分了解你日常生活中吃喝拉撒的事情,我知道怎么照顾你,不过我不会让自己累坏,一定要请个外劳来帮忙,这样才能提升我们的生活品质。”
“妳……妳太一厢情愿了,仲恩就可以照顾我了。”
“你饶了他吧,让他多点时间陪佩瑜姐姐和小孩。”
“我们请的外劳快来了,不用妳操心。”
“我来监督她,当她的女主人。”她露出甜美的笑容。
“笨蛋、傻瓜!”他不知所措地骂了两句,“妳到底在想什么啊!”
“跟我在一起,难道你不会更快乐,更开朗,觉得人生更美好吗?”
她说的没错,但是扯到感情方面就……
他握有另一方的发球权,他绝对不会回应她的告白,还要做出一记杀球。
“如茵,妳听我说,妳可能没搞清楚,妳对我的感觉只是一种『英雄式』的幻想而已。虽然我的身体瘫痪,但我活得很好,就像任何一个从苦难中走出来的人物,总是让别人刮目相看,可以拿来当作小朋友的劻志故事,于是你们把我当成一个很厉害,很伟大的人,然后觉得照顾我是一件很庄严、神圣的任务,其实这只是满足你们自己那种英雄崇拜的心理罢了。”
“你什么时候念了心理学?”她笑着看他。“你别往脸上贴金了,你不是英雄,我一直当你是个坐轮椅的正常人。”
“我根本不能动!”她的笑容让他心慌,索性大吼一声。
那声吼叫让她失去了笑容。“不能动有不能动的生活方式,难道非得剥夺你的感情、你的意志和快乐吗?而且还是你自己亲手剥夺的。”
“我没有剥夺,我只是选择我应有的生活方式,我有自己的家人、有你们这些朋友,这就够了,其它的我不需要,也承受不起!”他声音更激动了。
“你自卑?”
“如茵,我很感激妳这几年来的同情和鼓励,但也请妳尊重我的生活方式。”
“我从来就没有同情过你,同情是廉价的、容易施舍的,同情更不是爱情,我不会拿自己的感情开玩笑!”
“我问妳,妳到底有没有谈过恋爱?”
“有。我打从高二初恋,不管是那一桩恋情,都一五一十地向你报告了,你比我爸妈还清楚。”
“那不是恋爱,那只是年轻孩子的游戏,喜欢就在一起,不合就分手,妳曾经投入感情吗?妳尝过那种刻骨铭心、深深眷恋一个人的滋味吗?”
“能轻松愉快谈恋爱,何必谈得死去活来?”
“至少妳要认定,妳愿意守着那个人,永永远远……”
“我一直没遇到这样的人,直到我发现……”
“如茵!”他的腕臂在轮椅上重重一敲,“我一直叫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妳却一直封闭在山上,碰来碰去就只有我,久而久之,妳放了太多心思在我身上,便自以为是喜欢上我了。拜托!妳要出去看看哪,外面有很多男人,妳一定可以找到适合妳,也能爱妳、照顾妳的对象,到那时候,妳就不会再对我产生无谓的幻想了。”
那重重的一捶,无疑是放下了一道厚重的石门,将她阻绝在外。
“你认为……我从头到尾只是少女式的幻想?”她垂下眼睑。
“没错!幻想是不切实际的、自我陶醉的,我可以当妳作梦的对象无所谓,但若让妳搞不清楚现实和幻想,那我要如何面对妳爸爸、妈妈?我是他们的朋友,不是诱拐朋友女儿的怪叔叔!而且别人又会怎么看我?说我不知见笑,自不量力,身体都不行了,还敢骗财骗色,毁了人家女孩子一生……”
“大康!”她心头紧揪,再也听不下去,泪珠夺眶而出。“你为什么要把自己说得那么不堪?”
“我只是陈述事实。阿哲说的都是事实,可我不想变成那个被人指指点点的人啊!”
“你的意思是说,是我害你变成怪叔叔、骗财骗色的歹徒?”
“我不想讲得这么明白,妳了解就好。妳太年轻了,也许只顾着自己的想法,但请妳顾虑一下我,让我还能够出去见人。”
“你怕自己丢脸,但可有想到我的感觉吗?我已经在海滩捡起一颗最美、最大的贝壳了,可是那颗贝壳却不敢承认。你明明也喜欢我,难道就不能敞开你的心,让我们共同面对一切吗?”
“海滩很大,更美、更大的贝壳还很多,只是妳没去找,”他看着漆黑的远方,缓缓地说:“如果我有办法离开,一定早就离开这里了,妳这样纠缠不清,分不出现实和幻想,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她泪流不止,一颗心好像被碎成一片片,随着秋天的冷风吹得四散飘零。
这不是大康,一向以幽默化解难题的大康到哪里去了?他像个穿着铁甲的武士,不但拿盾牌挡住她的每一句话,还拿尖矛乱刺,戳得她鲜血淋漓。
自卫?泪眼望着他,他的眉头紧锁,脸部线条僵硬,在在想以表情表达他“长辈”斥责晚辈的“严正立场”;然而,那颤抖的指头,却掩饰不了他混乱的情绪。
何必自卫呢?他以为搬一道墙挡在她面前,她就不会绕过去吗?
他们兄弟就是喜欢玩这套“为她着想”的把戏,但她可不想象佩瑜姐姐那么“苦命”,等了这么多年才找到自己的幸福。
或许是该给他一些时间和空间,让他去正视自己内心的真正想法吧。
“好,我离开。”她毅然地站起身,用力抹掉泪水,坚定且义无反顾地说:“我明天就下山找工作。”
她不回头、不多说,就这样消失在黑暗的小径里。
走了?!她竟然就这样走了!好像刚才的吵闹只是一场幻影。
夜风呼呼吹来,他突然觉得好冷、好冷……
第八章
冬天到了。
康伯恩坐在轮椅上--他也只能坐在轮椅上,瘫痪九年多来,他不是躺着,就是让仲恩背着,轮椅是他的第二双脚,让他的灵魂可以走出困厄的身躯。
也曾经有个小女生,带他走出密闭的幽暗斗室,让他重新呼吸新鲜空气,生命得以焕然一新,经过这么多年,他早就明白,她是他的天使,他不能没有她。
但是现在,生活没有她、电话没有她、伊媚儿也没有她,他常常望着垃圾邮件发呆,试图在其中找到她的名字。
“大哥。”沈佩瑜走过来,在他轮椅小桌上放了一杯饮料。“这是我跟智山妈妈学来的生机饮料,她说你好久没喝了,叫我帮你留意。”
“谢谢,妳自己也有一杯?”
“当然了。”沈佩瑜低下头,满足地看自己的肚子。“为了这个小贝比,我一定要补充营养,大哥你也要顾好自己的身子,不要常常在屋内发呆,有空叫南西陪你四处走走。”南西是新来的外劳。
“我自己可以走啦!还是让南西去做家事,妳就安心养胎,教小朋友英文,别忘了,妳的工作可是栽培小幼苗喔。”他一语双关。
沈佩瑜笑着走到旁边的种苗架子边,仔细检视一格格分株的小女敕芽。“我没忘,仲恩早上出门才特别交待过的,这边的羽衣熏衣草幼苗最重要,才刚发芽,正是最脆弱的时候,连浇水都要用小滴管。”
望着她专注的神情,康伯恩微笑吸了口果汁,熟悉的怪味道流入喉间,差点令他呛到,昔日的记忆一股脑儿涌了上来,好像有一只小麻雀在旁边吱吱叫,盯着他咽下果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