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樵吃着饼,望看天色:“这雨恐怕是不会停了,今晚得找个干爽的地方停车……”
正在说着,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隆隆声响,于樵探出头,哎呀一声:“那边山坡滑了好大一片泥!”
于笙也翘首注视。“不知道有没有人……”
“救命啊!救命啊!”好象是小孩子在呼救,果然有人出事了。
“爹,我去看看。”于樵跳下车子,飞快地前去察看。
一片黄泥中,五、六个光头小沙弥丢了伞,个个淋得湿透,哭着试图推动一块大石头,可是小孩力气微弱,又抓不着使力点,结果只是让地上的大和尚痛得龇牙咧嘴。
“怎么回事?”于樵跑进黄泥堆中:“大师父,你受伤了吗?”
一个小沙弥呜咽着:“师父被石头压住,爬不起来了。”
于樵抬头一看,山坡上的湿泥还在流泄,几块松动的石块似乎摇摇欲坠,再看那大和尚,双脚被一块巨石压住,人也几乎快被黄泥淹没了。
他当机立断:“小师父,你们别乱推,就算大师父骨头没断,也被你们压断了。”
“师父爬不起来啊!”小沙弥只是哭。
“我来帮你们。”于樵四处张望,在烂泥堆中捡了一枝粗大的树干,再搬了一块石头放在巨石旁一尺处,将树干前端伸进巨石底下,部分枝干则按压在石头上。
于樵握紧了粗树干,大声道:“小师父,待会儿我喊一声『起』,你们就赶快把大师父拖出来。”
小沙弥们不敢再哭,赶紧站到大和尚身边。
于樵双手猛一使力,以石头为支撑,用力支起了巨石,他立即大喝:“起!”
小沙弥七手八脚,慌乱地把大和尚拖开数步,此时树干不堪使力,喀啦一声断裂,那块巨石也应声掉回原地。
小沙弥看傻了眼,于樵却是一刻不懈怠,蹲下来问道:“大师父,你的脚能走吗?”
“痛,痛!”大和尚早已痛得忘记念阿弥陀佛了。
几个小沙弥又慌慌张张地想抬起师父,不远处的于笙见状大喊:“不要搬动,否则伤势会更严重。”
小沙弥哪有主张?个个又慌得要哭出来,于樵知道父亲的意思,他将车子推了过来,从车底抽出两条圆竹,拿出细绳,开始捆扎大和尚的双脚。
“呜呜,施主大哥,你在做什么?”
于樵头也不抬,谨慎地用竹子固定住大和尚染血的双脚。“大师父脚断了,要先固定好再搬他,不然他一动,骨头就穿出来了。”
“呜!施主大哥好吓人喔!”
“阿樵!”于笙唤道:“把师父抬上车子来,快送他找大夫。”
于樵指示几个小沙弥抬起大和尚的双手和身子,他则小心翼翼地扶住双脚,一步一步地将浑身泥巴的大和尚送到车子里。
“感谢菩萨!靶谢施主哥哥和施主伯伯!”小沙弥高兴地合十道谢。
“哪里可以找到大夫?”于樵问道。
“水月寺!”小沙弥各自捡起油纸伞,抹去脸上污泥,神色不再惊惶,而是自信的笑容。“我们寺里很多师父都会治病。”
雨越下越大,天也暗了,于樵和小沙弥合力推车,住着水月寺而去。
第六章
冬天过去了,春寒料峭,枝头抽出女敕芽,花儿含羞待启,人们也开始向外走动,城里城外,热闹非凡。
蝶影坐在马车内,扯着衣裙间的结饰:“娘啊!人家不要去庙里听大和尚念经敲木鱼,好闷呀!”
燕柔笑道:“你都坐到车上了,还说不去吗?”
“那你带小春小夏她们去就好了,何必带我去?”
“蝶儿,娘要你自己来拜神求佛,这样才会灵验啊!”
“我要求什么?”蝶影不解,她只想求爹娘放了她到白云山。
“求你的姻缘啊!你爹已经帮你相到了许巡抚的五公子,说是一表人才、知书达礼的俊鲍子呢!”
“还不是书呆子一个。”蝶影百无聊赖地掀开帘子吹风。
燕柔微笑道:“蝶儿,你大哥二哥已娶妻生子,我也当上祖母,现在我不操心你大哥二哥了,只担心你一个。”
“我好手好脚的,会跑会跳,有什么好担心?”
“就是会跑会跳,才让人家担心啊!”燕柔看见蝶影头上的竹蝴蝶,心里明白她仍然没有忘记那个砍柴郎。
“娘,人家这个冬天闷在家里,陪大嫂二嫂锈花刺凤、照顾女圭女圭,真的是闷坏了。”
蝶影看着自己千疮百孔的指头,都是爹娘说什么要绣自己的嫁妆,结果她把一双红绣鞋刺得血迹斑斑,是大嫂二嫂看不过去了,这才偷偷帮她绣好。
燕柔轻叹道:“要做人家媳妇了,心还静不下来。”
看来要蝶影刺绣教心的计策失败,现在只能求菩萨,让蝶儿未来的夫君能容忍她活泼好动的个性。
或者是……直接将蝶儿许给毫无保留疼爱她的砍柴郎?
但是身分、地位、家世、钱财的问题像砖头一样丢了下来,住事如潮,燕柔蓦然头疼欲裂,忙按住了额头。
蝶影见状立即问道:“娘,你不舒服吗?”
“没事!”燕柔放下了手,望住停在蝶影头发上的竹蝴蝶,她仿佛闻到了熟悉的竹味清香,抽痛的额头也渐渐平息了。
来到水月寺,燕柔带着女儿和丫鬟走进大殿,立刻有熟识的僧人迎了上来,准备引领她们顶礼膜拜。
释迦牟尼佛高坐大殿中央,站在旁边的是迦叶和阿难两个尊者,再分坐两边的则是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一色的金碧辉煌,气氛庄严隆重。
震慑于大殿的宏伟气势,蝶影安分了下来,她朝着大佛拜了几拜,嘴里念念有辞:“上面好多菩萨,我搞不清楚你们谁是谁,可是你们救世救人,求你们帮帮小蝶吧!我要去白云山,我好想见到阿樵哥哥,我要问他,是不是不要小蝶了……”
“大小姐!”小春拉扯着她:“大夫人都还没上香,你在咕哝什么?”
“拜拜呀!我们不是来拜佛的吗?”
“妳稍等一下嘛!寺里的师父会带我们拜。”
“这么麻烦?”
燕柔笑了,这个女儿始终毛毛躁躁,没一刻平心静气呵!
好不容易完成礼佛仪式,蝶影已经迫不急待跑出大殿,大大地吸了一口气。
燕柔随后出来:“蝶儿,我要去听住持师父讲经,你去不去?”
“娘啊!你饶了我吧!”蝶影哀求着。
一个拄着竹杖的和尚站在廊下,合十招呼道:“钟夫人,你来听经课了?”
“是呀!文真老师父每月一讲,对我们俗世人家而言就像是一把拂尘,扫去许多孽障污秽,助益颇大。”燕柔有礼地回答。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和尚仰天一笑。
“多谢竹心师父开示。”燕柔隐约抓到一丝机锋,但又不是很肯定。“是我尘缘太重,蒙蔽本心。”
“世事皆忘,何来尘缘?尘缘不忘,就是尘埃处处,再大的拂尘也抹不去了。”
竹心仍是笑看天际,目光又投射到蝶影身上:“钟夫人,这位小泵娘是……”
燕柔正在思索竹心话语含意,见她问起女儿,忙道:“这是我女儿蝶影,她小时候曾经来过。”
“哈哈!我记得你了。”竹心望着蝶影慧黠的大眼:“你就是推倒罗汉像的那个小女圭女圭。”
“哇!大和尚,你记性真好,那一年我才八岁!”蝶影开心地大叫,本来对这个语焉不详的和尚没什么好感,如今听他讲起她的“事迹”,就好象遇到了老朋友一样。
“蝶儿,不得无礼,要叫竹心师父。”燕柔微微红了脸,那年小蝶影趁大人不注意,跑到偏殿玩耍,竟把一尊木雕的大罗汉像给推倒,虽然寺方不追究,但她和钟善文还是在事后捐了很多香火钱,这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