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没有看裴冷筑是否听了他的话,便头也不回的一个劲儿的向前跑去,活像是他的背后有只会吃人的猛兽似的。
裴冷筑淡淡的看看樵夫跌跌撞撞的离去,心中虽感谢他的好意,但对这如此高绝的琴艺在这些不懂音律之人的耳中竟是如鬼魅般骇人,思之便不觉有些怆然。
世间是容不得独醒,否则便是孤独,曲高而和者寡,本是千古不变的定理呀!
冬月将胡笳十八拍由第一拍开始弹起,这“笳-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的胡笳十八拍,是她在心乱时最常弹起的曲,往往对她安定自己的心绪有极大的帮助。
可是今天,这十八拍的曲她已弹至“十有三弦急调悲”的身十三拍,却仍无法抑止在她心中不停翻动的情绪。
随着愈来愈激昂的琴声,一阵剧痛由指尖儿往上传,看来她的手指已承受不住她这样长时间的剧烈演奏,血由指尖不停的进出,可是她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如果这指上的疼痛真的能转移些许她心中的悲愤,就这样吧!
“阿月,别再弹了!”
嬷嬷的声音由屋内传出,虽然是气若游丝,却像是一声响雷,狠狠的惊醒了沉溺于自怜情绪中的冬月,她连忙的停了手中的琴。
懊死!她竟然忘了,嬷嬷虽然看不到,可是她的耳朵却比什么都灵,她一定可以由琴声听出她的不平静,以嬷嬷现在的身体,她又怎么能让嬷嬷为她的心情扰心呢?
“嬷嬷,是阿月吵醒您了?”
“你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心情如此的紊乱?”
“没有。”冬月心虚的否认。
“还说没有,你的琴音乱成这个样子。”嬷嬷模索着冬月伸过来的手,
“瞧,手指头都破成这个样子了。”
“嬷嬷!”冬月挣扎的想将手拉出嬷嬷的掌握之中,但又怕力道太大会伤了嬷嬷,只能无奈的喊了一声。
“告诉嬷嬷,那个男人是谁?”
“什么男人?”
冬月的心一下子提至胸口,嬷嬷知道了什么?
她知道自己什么也没有说过,那个男人只是她心底的一个影子,这些天她一直在说服自己,她是孟冬月,和那个男人有关的是狄羽音,而狄羽音早就不存在这个世上了。
“那个将你的心弄得这般烦乱的男人。”
嬷嬷倒是笃定,毕竟冬月再怎么说也是她一手带大的,她心情的转变她怎么会没有察觉到呢?
“没有什么男人,嬷嬷,你想大多了,冬月这辈子不会爱人,何况冬月这个样子能爱人吗?”强忍看心中深深的伤痛,冬月硬是让声音没有一丝的波动。
“我可怜的阿月。”
嬷嬷心痛的拥住了冬月,她不过是个双十年华的豆寇少女,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呢?她什么也没有错啊!
“阿月一点也不可怜,因为阿月还有嬷嬷,不是吗?”
“可是嬷嬷再活也没有多久的时间了,到时你要怎么办呢?”
她一想起这一点就担心,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就如风中的残烛,瞬间就可能消灭,让她撑着这么一口气的,是她存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孙女啊!
“那嬷嬷就别掉下阿月,阿月只有您了。”
嬷嬷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屋外奇特的动静让她住了口,将头转向窗口。
冬月也感到嬷嬷不寻常的举动,疑惑的顺着窗口的缝隙看了过去,这不看还好,一看倒教她整个人不由得一震,脸色也刷的一片惨白。
是他!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他来这里的可能就只有一个,难道他是来抓她的,因为他决定由她手中拿回无射瑜?
不!有可能的是,他放走她是因为他要她所有的音玉!
懊死!她怎么没有想到他会有这么一手?
如果这是他的打算,她真不知道该说他是聪明还是卑劣,竟然玩起这种欲擒故纵,一网打尽的伎俩。
不过她绝不可能就这样把音玉双手奉上的,音玉原本就是她们家的东西,就算要和全天下的人为敌,她也一定要拿到音玉。
即使是他!
裴冷筑入了林子便向着琴音的方向行去,那胡笳十八拍奏得悲愤至极,令他愈听便愈是心惊,也更由衷佩服操琴之人的技艺已臻出神入化的境界。能把胡笳十八拍奏得如此高明这天下恐怕没有几人,因为这样的曲子若不是经过大风大浪、人生无常的话,是无法诠释这其中的悲愤之意的,可是这个操琴之人却能弹出这曲中的伤痛,令闻者也不免心有戚戚焉。
藉着皎月撒落在林间的银光,裴冷筑正确无误的来到了一座简陋的小木屋前,看来这就是操琴之人所居之处了。
门前尚有一座琴,他上前一看,这琴表面朴实无奇,且琴面有一处相当大的裂痕,看来似乎不像能发出如此绝美音色的好琴。裴冷筑伸手微一抚琴,清亮音色随之流泻,久久不绝于耳。
这真的是一把旷世难得一见的好琴,以他冷竹岛的势力,称得上极品的琴他也见识不少,但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的一把名琴,那清亮的音色似是会摄人心、收人魂似的。
他的眼光落在琴角的一个小记号,看来他猜测得没有错,这个地方就是侧有天下第一巧手的孟冬月的居处,这琴角上的月字正是证明。
“在下冷竹岛裴冷筑,远到来访,实属冒昧,不知孟老前辈是否肯惠赐赏面?”裴冷筑双手一捧,对着木屋有礼的作揖。
孟冬月盛名流传已久,加上刚刚闻之琴声,若无经过一定世面者,难有此技术,所以裴冷筑自然而然的便将孟冬月的年龄上提了许多。
“要见我者,必须经过三关,不知道你是否已有所准备?”一个苍老的声音由屋内传出。
这个声音虽然符合裴冷筑对孟冬月的年龄设定,但是他却直觉发现这事何点儿不对。
转念一想,心里有点儿谱的裴冷筑并没有指出他的疑惑,仍是配合的演了下去,看看这个孟冬月或者自称是孟冬月的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前辈指的是明义、辨曲、扬音三关?”
“既然你都明白,那我也就不浪费时间,我们先从明义开始吧!你倒说说看,音律之其奥义是何解?”
“经礼通论有云:‘诗为乐心,乐为声体。’,音律之用在正人心,故先王以作乐崇德,是以音律之奥义在于以诗美乐心,成之声体,而后终成乐以化人心。”裴冷筑这笑面诸葛可不是叫假的,一出口便能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好一个以诗美乐心、成之声体、乐化人心,请问如何美乐心、成声体而终至化人心?”那个苍老者的声音似乎对裴冷筑的回答有几分的激赏,但旋即又问出更犀利的问题。
若是常人对音律无一定认知,或许还能靠刚刚引文来具论,但现在这个问题就不是这么容易可以回答的。
可是裴冷筑自小接受深厚的音乐教育,对音律的涵养自是不在话下,只见他不慌不忙的微微一笑,“心正而已。”
“心正?如何言?你的回答也太简单了吧!”那声音满是惊异。
“心正,下笔成诗自美,表现之声体自美,乐之美,闻之人心潜移默化,则人心可正,如此即何诗不诗美乐心,何乐不明其志,何人不正其心。”裴冷筑不躬不卑的缓缓作出他的结论,静静等待老人的决定。
在沉静了一阵子之后,屋内传出了几声不甚有力的掌声,“好一个心正而已,看来我这老婆子也不得不承认你这小伙子是胸中有那么点东西,这明义一关就算你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