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周朝有多少年没有地方官如此得人心,能让百姓们尊崇到祭出万民伞了?
斑亢喉头一梗,眼眶就红了。送万民伞的人群中,领头的正是柳师爷,旁边是高老爷、夫人,绿娃、红蝶怀里抱着两个孩子,快两岁了,模样生得真是越来越俊俏,就像一对金童玉女。
“差爷,能不能让我们跟高大人聊几句?”柳师爷上来给两位差官送了礼。
差官看看后头数百人群,个个双眼通红,手怎么也伸不出去,坚持推了礼,还把准备往高亢身上铐的锁链也丢了。
“行,你们说、你们说。”
柳师爷先走上去,高亢看看他,又瞧了一眼那超大阵仗的万民伞,淡淡的笑浮上唇角。
“你搞的?”
柳师看着这个年轻知县,从一个不通人情的二楞子,变成积极却带点偏激的大老爷,再到如今,人如清风,一举手、一投足,便是一阵清爽。
可惜高亢到了现在才蜕变,他若早一年前便能有这份淡定,何至落到如此田地?
柳师爷点头。“大人一路好走。”
“你这一搞,下任知县不会给你好脸色看的。”他现在已经懂得官场上的交际。
“那也是三个月后的事了,本师爷早应聘了贵府的西席,不至于要到看人脸色的地步。”柳师爷促狭地说:“我还得感谢大人,高府给的薪俸可比当师爷多了两倍。”
斑亢的目光转向高老爷、夫人,知道他们做这许多都是为了自己,而他,其实不是个孝顺的儿子。
心一酸,他双膝便跪了下去。“爹、娘,儿不肖,连累两位老人家了。”
斑老爷是大男人气派,做不来啼哭的女人行为,但高老夫人却是忍不住两眼的泪水哗哗流下。
“我可怜的儿,你……千万要保重啊!”
“娘,儿会小心的,娘莫哭坏身子。”不是在两老膝下长成的又如何?他们待他恩情似海深,人心都是肉做的,他也当他们是亲爹娘,恭恭敬敬给他们磕了头。
斑亢起身,轮流抱过一对双胞胎,叮嘱他们要乖巧听话,莫给爷爷、女乃女乃和娘亲添麻烦。
两个孩子似也知道一番别离的痛苦,小脸皱着,泪水滴滴答答地流。
斑亢安抚了两个孩子,举目四望。怎不见林苹身影?
突然,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窜到他身前,对他笑着。
他吓一跳,凝目看去,抹着灰尘底下的五官是如此熟悉,不是林苹又是谁?
“你你你——”他居然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她附到他耳边俏声说道:“公公、婆婆答应帮忙照顾小宝和丫头,而我,就到南疆看护你喽!反正也只是几年时光,很快我们就能回来了。”
“这是流放,去那儿要做苦工,不是开玩笑的!”他咬着牙,低声道。
“什么苦工能比在大太阳底下推泥沙、挑砖头累?”高中的时候,她可是跟过一个水泥师傅打工,砌墙、搭鹰架,她样样会,不信南疆的活儿会比当年在工地里还辛苦。
“你一个女人家——”
“女男平等,大沙猪。”她截断他的话,又悄悄踢他一脚。“再说我头发都剪了,脸还抹成这样,谁还认得出我?”
“可是……”
“没有可是。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她不给他说完话的机会。“你答应过,永远不放开我的手的。”
他心痛得好似被一块大石头砸中。她真傻,就算是要相守一生的夫妻,也不必为对方牺牲到这种程度啊!
但她笑得那么得意,眉眼弯弯,哪怕乌云满天,她还是灿亮得像颗小太阳。
“走吧!别让差大哥等太久。”她推着他说。
斑亢深吸口气,用力牵紧了她的手,这回真的一生不放了。
最后,他再举目望向这群让他留恋难忘的人,拱拱手。“高亢谢谢了。”
一个春水县民哭了,第二个开始掉泪,紧接着,哭声连成一片。
斑老夫人肿着一双通红的眼,过来拍拍儿媳的肩。“你们小俩口都要注意身体,知道吗?”媳妇要跟着儿子流放,她本来是不同意的,但林苹很坚持,威胁要家法伺候她也不怕,高老夫人才知,真有鸳鸯难离,一生一世这样的例子。她不忍再阻,便应允了媳妇的要求,心底已经认定了,只要一双好儿媳平安,把剩下的家产都卖了,将南疆上下都打点一番也没关系。
斑老爷平时管教子孙严,这回也难得地开通,但求儿媳无事,当起了散财老爷。
斑亢夫妻一步步往南方走,两差官在他们身旁护着,几百春水县民一路相送,几乎送出县城。
突然一骑飞来,是春水县的捕头,刚接到道台的谕令,打开一看,吓得他差点魂飞魄散。这事儿得有人处理,但现在春水县没主心骨,他便想到了高亢,这位前任青天大老爷应该有本事力挽狂澜吧!
他捧着书信,老远就开始喊:“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洪水冲垮了安城府的堤防,肆虐明永、秋水二县,知府大人跑了,现在大水直往咱们春水县来了!”
本来离情依依的众人突然呆掉了,本该组织一府三县百姓抗灾的知府带头逃亡,洪涛惊天,难道春水县也要被淹成一片泥泞?
谁想成为难民?谁愿意家园被毁?一时间,近千只的眼睛就盯在了高亢身上。在他们心里,只有这位真正的青天才救得了大家。
第十章
当大水冲垮了上游的堤防,知府大人弃官逃走,明水、秋水二县相继失陷,位于安城府最下游的春水县便面临了一个严峻的考验——是留下来抗洪?还是所有的人弃县逃亡?
没有人想死,但是也没有人舍得抛弃这好不容易安居的家。最后,他们恳求高亢组织群众,一起护堤。
两位差官也不敢硬逼高亢上路,天知道这位大老爷一走,会不会春水县民就集体逃亡了,然后大水淹没整个南方,数十万顷良田皆没,百万难民流离失所……天啊,太可怕,想不下去了。
斑亢啼笑皆非地接下了抗洪大任,但天晓得他过去活了二十七年,今生到大周近两年,别说抗洪了,他连洪水都没见过。
可是被逼到悬崖边了,不干也不行,他再世的根底可在春水县,爹、娘、一对双胞胎还要在这儿成长,绝不能让洪水毁了他的家。
他已经把这里真正当成家了。
努力回想以前看电视新闻时,那些人是怎么护堤抗洪的?沙包似乎是必备物品,但临时去哪里找那么多沙包?
林苹提醒他,一时筹不了那么多沙包,先用岩石、巨木顶着行不行?
他也不知道行不行,死马当活马医啦!
他先组织百姓,男子十四以上、六十以下,尽量扛重物去护堤,女子十六以上、五十以下,帮忙准备物资、做饭、烧水。这阵子吃的东西一定要讲究,他不懂护堤,却知道大水过后,灾病最容易发生,要是弄出瘟疫来,就麻烦大了。
堤防上,人来人往,另一边,大水轰隆。
斑亢身上的囚服还没换下便指挥着众人,使尽一切手段加固堤防。
这次是春水县民总动员,上千个人做得火热。
眼看着滚滚洪水,来势汹涌,雨还哗哗下个不停,高亢眼睛都要红了。
“怎么这么大的水?”他的心都提到喉间了,这堤防若一垮,春水县准会完蛋。
林苹还是一身小厮的衣服,站在他身边。“你在狱里不知道,今年冬天雪就多,一入春,雪水才化,接着又是大雨近月,两边加起来,便是这样了。”
“居然是这么回事?”他在牢里,不见天日,岂知外头气候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