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友合是个很传统的老学究,平民出生,当上宰相之前,没与世家名门交往过,也因此早年他考上状元,备受排挤,最后挂冠而去。
有鉴于自己年轻时的经验,他施政最讲公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为相十年,他自知没把齐国带向先皇时的繁荣,可至少比内乱时好吧?
而今被齐瑄一批,好像他从没干过好事,把一个六旬老头气得额冒青筋。
他读了一肚子的圣贤书,论才学、论知识,他自信远胜齐瑄,奈何她那番话却教他欲驳无言。
又怒又恼,他挥袖一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甩头走人,连行礼都省
齐瑄对他的背影扮一个鬼脸。“格老子的,跟朕辩?你还差得远。要不是看你一大把年纪,又功勋在身,早要你好看。”
耙骂她是狐狸精?真是……她恨恨地转向步惊云。“你也觉得我是狐精惑人?”
他正在心里为她的高才喝采,怎么箭头突然就射了过来?
“皇上是我大齐天子,怎会是狐精?”他甚至认为,世间真有狐仙,美貌也万万不及齐瑄十分之一。
怒容瞬间消失,他的话让她心花朵朵开。不过……
“你好端端的,与李相争论什么治国方针?”
“皇上若要亲政,必得获得相爷一派的官员支持。”所以他才苦苦相劝李友合放弃成见,好好想一下齐瑄的政策。
其实方才的争论中,齐瑄才是对的,李友合那一套锁国、自给自足的方法只能在内乱方平时使用,于今已是大大地差错。
步惊云越发叹服齐瑄的聪慧,也越想助她取回政权。
如果有一天,她真正成为一个女皇帝,他想她会成为齐国历史上最耀眼的一笔。
届时,她就不会活得这样苦闷,她会如鱼得水,而护住她的笑容便是他今生最大的成就。
“相爷只是一时尚未想开,待臣再劝上几日,必能为皇上取回政权。”步惊云道。
听他说得认真,她一时想哭又想笑。
长袍一撩,也不管地上脏不脏,行为合不合礼,会不会被言官参奏,她席地而坐,招呼他。“步惊云,你过来。”
他是移动身子了,却先去取来一方软垫。“地上寒凉,皇上请保重龙体。”
她看着那方软垫,被他的温柔细心感动得眼眶微红,接过垫子坐着,忍不住又想逗他。
“既知地上寒凉,怎么只拿一个,自己不用吗?”
“这点凉气入不了臣的身体。”
会武功很了不起吗?她嗔他一眼。“叫你过来,是让你一起坐,不要蹲在那里,欺负朕矮吗?”瞧他蹲着都比她高出一个半头,分明恼人。
那颦眉娇样让他心头一震,忘了君臣礼法,呆呆地照着她说的话,落坐她身畔。
她见两人之间隔了一臂之距,再为他的不解风情悲叹三声。老天啊,劈道雷下来,让他懂点风情吧!
山不来就她,她只能去就山。悄悄地拖着软垫挪呀挪,挪到他身边,两人近得手臂挨着手臂,身子一下子烧了起来。
他黝黑的肤色再也掩不住那抹红,从脖子到脸、到耳朵,尽冒热气。他的身子一绷,就要跳起来,还好她的手拉得快。
“喂,是不是朕想做的事,你都会帮朕达成?”
他忽略了窘迫,重新落坐,语气淡淡的,却又那么地坚定不移。
“为皇上效命,理所当然。”
“可你有没想过,朕若真的成了高高在上的女皇,还能和你这样坐在一起聊天?”她的水眸牵着一丝柔雅的情愫,凝视着他。
步惊云恍然大悟,她近几日的失常竟是她识得了他的情,也正在回应他。
一瞬间,他心底五味杂陈。
恋她十年、伴她十年,他以为自己注定了做她一辈子的护卫,两人不会再有进展了。
偏偏当他死了心,只想守着她直到性命终结的那一刻,她那朵情花却为他绽放了。
那灿然的娇艳几乎融化了一个铁铮铮的男人。
他认真的目光锁着她,有股冲动想揽着她的腰,就此飞出皇宫这座金牢笼,天空海阔,自在翱翔。
然而……
“皇上,这地面岂能比龙椅舒适?”
权力和爱情要她选择吗?十年前,她必定选择前者,十年后,她看尽世态炎凉……
她软软的身子靠向他。
“你没坐过龙椅,所以不知道,那制造椅子的工匠肯定与朕有深仇大恨,椅板硬就算了,椅子又深又广,背靠不着,两手构不到边,坐在那上头与受刑无异。”
他双眼发亮。“皇上能舍至尊之位?”
“为何说是舍,朕从来也没得到过那个称号啊!入宫十年,真正拥有过的东西……”她的俏眸定定地望着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呼吸一窒,从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神情在这一刹那崩溃了。
无数的柔情自心底涌上,流淌全身,又从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流泄出来,一点一滴,如蜜甘甜。
轻轻地,他揽住她的肩,将她更往怀里带。
他的头埋进她乌黑如缎的长发里,嗅闻着那沁人心脾的香气,无比满足。
她双手环着他的腰,静静听着胸口处传来强而有力的心跳,尝到幸福的滋味。
这一刻,权谋、争斗、国家、百姓……任何东西都入不了他们的心,除了彼此。
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五章
咻,一条白影飘过去。
咻,一条绿影飘过去。
咻,一条红影飘过去。
齐瑄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高来高去的武林人士,将皇宫大内当自家厨房般来去自如,再一次肯定,那些撞到鬼的人一定是瞧见这些高手的轻功,误把武者当妖灵了。
只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要这些高手成天出没于宫中。
齐瑄怀着纳闷却不惊慌的心情缓步踱向凤仪宫。问问储笑梦,也许她会知道那些高手三天两头闯进皇宫的原因。
齐瑄并不为那些高手闯宫而气恼,因为她的侍卫统领步惊云就是那些高手的头子——武林盟主。
基本上,那些高手在宫里的言行还算规矩,甚至比李友合、周鹏都有礼貌。起码他们见着她,个个脸上带笑,不会给她脸色看。光凭这一点,她就不在乎他们在皇宫里乱窜了。
信步进了凤仪宫,齐瑄一眼就看见那个同样在东飘西荡的储笑梦。
她一直都不懂,储笑梦为何可以走得那样缓慢,却移动得如此快速。
这可能是个永久无解的谜。她一边想,一边开口招呼:“笑梦,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恁多武林人士往宫里跑?”
“送礼。”储笑梦在她身边停了一下,又像一阵风般地消失。
齐瑄颈后的鸡皮疙瘩都起立了。储笑梦练得什么逍遥游,越练越像幽魂飘荡,可怕。
“他们来给谁送礼?”
“师兄。”
“无缘无故,干么给步惊云送礼?”
“师兄生辰。”
“啊?”齐瑄怔了半晌,惊呼。“步惊云过生日?我怎么不知道?”
“麻烦。”
齐瑄额边滑下一滴冷汗。储笑梦跟步惊云还真像,都喜欢长话短说,不明白他们的人,哪怕是想破脑袋,也无法了解他们话里的意思。
这不禁让齐瑄怀疑,这对师兄妹的师父在性情上是不是也有些……变态?爱收怪胎做徒弟。
幸好她跟他们相处久了,偶尔还能猜到他们那简短话语里的意思——大概是步惊云嫌过生日麻烦,本想秘而不宣的,岂料还是被底下部属知道了,纷纷进宫送上礼物,为盟主庆生。
那些外人都如此积极给他送礼了,那她呢?
她与他名为君臣,却情胜朋友,互有爱意,又暧昧不明,这样的两个人,在他生日时,她是不是该为他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