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喝水。”他倒水给她喝。“你也该口渴了。”
讽刺她呢!她拨开水杯,很执著。
“第三个人是个回教徒,当大家问他,你呢?你梦到什么美梦?那个回教徒说,唉呀,我梦到穆罕默德,他出现在我梦里,他骂我呢,他骂我——‘你这个傻瓜,还在这里干什么?赶快去把那支棒棒糖吃了!’因为他是穆罕默德,他的命令我怎么敢不听呢,所以那根棒棒糖,已经被我吃掉了,IamSorry,哇哈哈哈哈哈哈。”
炳哈哈哈哈哈哈。
丙然大笑,可是笑的是花露露,讲笑话的人讲完大笑了,听笑话的人竟一脸无聊。
他右手托著脸,斜著脸看她,懒洋洋问:“讲完了?”
“呜……”她蹲下,抱膝,脸埋臂间。“我想哭。”气馁。
“那么……”他食指弹著桌面。“可以出去,让我看诊了吗?”
花露露起身,垂头,驼著背,慢慢走出去。
“晚上几点?”他在她背后问。
她愣住,转身,瞪著他。
他微笑,再问一次:“晚上几点吃饭?在哪里吃?”
欸?她咧嘴,会笑了。
他也笑。“就当是替你饯行吧。”不能放手相恋,至少温暖告别。
她微眯眼,瞅著他,表情有点呆。
他问:“怎么了?”
她摇头,挥挥手。“晚上六点来找你!”溜了。
掩门,花露露背抵著门,发怔了。
楚天驰方才的笑容,好温柔。他脸上刚硬的线条,好像融解了。那时,日光在他身后窗玻璃闪烁,害她看傻了。她想,他一定曾经是个很温柔的男人……
第十章
明明再过十天,就要回尼泊尔,可是,花露露真的很活在当下,竟然接了新工作,参加慈善义演,在公民会馆的纪念音乐会表演,追悼因采访,意外丧生的美国女记者INGRID。
楚天驰好惊讶,没想到花露露会带他到这里吃晚餐。
她交代著:“等我表演完,我们就可以吃免费的外烩,我说你是我的助理,等一下跟我上台。”
助理?他为新身分感到好笑。
仿四合院的露天中庭,搭了简陋舞台,台下摆桌椅,角落有戴高帽的厨师料理餐点。
天公不作美,下起大雨,一百多个座位,只坐十人,还克难地撑著伞听音乐会,快轮到花露露表演西塔琴了。
“真惨,没什么人来。”楚天驰替她尴尬。
“没关系……”花露露很想得开。“就弹给树跟草听。”公民会馆本来是眷村聚集地,周围都是树,前方还有小山丘,披覆著小草。
爵士歌手唱完了,换花露露上台,雨势却忽地暴烈起来。
有没有这么艰辛啊?楚天驰骂:“太扯了,主办单位还不停止活动?”他说要去找找工作人员拿伞,还没来得及去,花露露已经走上台,他只好赶快月兑了外套,奔上去。
“雨那么大,还弹什么鬼?”他低骂。
“可是还有人在听呢。”
谁?下暴雨还听什么?楚天驰眯眼瞅著灰雨中一对小情侣。唉,也是,只有年轻人把大雨当浪漫,只有小女生不怕风雨吹。反正花露露往中央唯一还没被雨侵袭的干地坐下,踢掉鞋子,把琴打横,右手食指,套上弹奏用的义甲——mizrab,开始袅袅弹奏。
冷风不断把雨打进舞台,楚天驰只好把外套撑高,挡在花露露额前。
有没有这么悲惨啊?他苦笑。不就是纪念音乐会,不就只有两个人还没离席,花露露坚持什么呢?随便弹弹赶快去吃东西,可是……
楚天驰有点火大。
花露露无畏风大雨大,竟然很投入的闭上眼,弹得很陶醉。
袅袅袅袅地西塔琴努力跟雨声拚了,明明琴声都被暴雨稀释掉,分不清琴音跟雨声,他也听不清楚旋律,可是她仍做足表情,百分百投入在演奏里,头和身体很自然地轻轻晃起来,这样怡然自得的咧……
他本来被风吹雨淋弄得很烦很火大,为了挡雨,他的头和脸都湿了,还牺牲了皮外套,还要担心她著凉。可是,看看她,那么专注,全然地以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在演奏,他竟然看出了感动……身心麻麻的。
看见当一个人,百分百投入做一件事,那份专注力,像钻石发亮。将所有外在杂音都消除,她光亮晶晶,美丽耀眼,他无法移开眼睛,心悸动著,世界仿佛只剩下花露露在演奏西塔琴。
狂风暴雨全部消失。
短短十五分的西塔琴演奏,变成楚天驰一生中最奇特的十五分钟经历。
他发现音乐有能量,因为他真的在共震,身体每一个细胞共鸣著。
他差点落泪,皮肤好麻,她怎么能够美丽成这样子,不像平凡人。
可是,当表演结束,将西塔琴放倒,拾回鞋子穿上,她转头,对他笑,又变回那个可爱少女,嚷嚷——
“唉呀我快饿死啦~~哈哈哈。”
啪啪啪啪啪啪啪,坚持在雨中听的小情侣,起身用力鼓掌,激动得大飙泪。
花露露呢?花露露不留恋掌声,只是笑著朝他们挥挥手。“快去吃饭,好冷咧!”
楚天驰跟著她去料理台拿三明治吃。
“晚餐就这样?”他看著薄薄的三明治。
“不行吗?”
“花露露小朋友。”
“嗯?”
“你约我的时候,那个口气我还以为是要去吃什么大饭店,再不济,起码也会是个小陛子吧?”
“这也不错啊!”她嘻嘻笑,遭他白眼。
“我男生还无所谓,你一个女生这样很难看。”
他们蹲在会馆屋檐下,啃著冷掉的三明治,面对暴雨吃晚餐。
“没办法喽,下大雨,桌椅都不能坐,只好蹲这里吃喽。”花露露耸耸肩,很无所谓。
楚天驰吃了几口三明治,又冷又干,太难吃了。
“别吃了。”抢走她的三明治。
“干么不吃?”
“难吃死了,走吧。”
“就这样?”难得跟他晚餐啊,他就这么迫不及待要走?
“不然呢?雨这么大,你还想再上台表演袅袅袅是不是?”
“那等雨小一点再走。”她抠抠被蚊子咬到的脚踝,想跟他相处更久一点。
“再待下去,你的脚要长红豆了。”小黑蚊很热情哩,他拉起她,拖著她往摩托车的方向走。
唉,沮丧。花露露穿上雨衣,圈住他,引擎轰轰,让他载走。可怜啊,好好的约会,就这么阵亡了。她躲在他背后,唉声叹气,不认得道路,但,认得树。当机车骑过辛亥路,她忽然大叫——
“我要下车!你看,多肥的树,我们下去欣赏一下。”
“你……”
“一下就好一下,拜托。”
可怜他三十岁了,还要当保母,和她穿著雨衣,像白痴在路旁看大树。
“肥树啊,肥成这样啊,哈哈哈。”她对树拍了又拍。“肥得油亮亮,真不赖,你不觉得它们很特别吗?一般树就是大啊宽啊,可是它们很有肉感,肥得真性感,赞。”
他想嘲讽,笑她有什么好惊奇的。
可是,他真的惊奇了,从没发现,原来树也可以长得这样肥,一整排痴肥的路树,日日站在闹攘的辛亥路旁发呆,从没人发现它们这样特别,要不是花露露指给他看,他的眼睛永远会对这景色视若无睹。那滑亮的树身,真的很有肉感。禁不住诱惑,他也模了模。
“真的很有肉。”他朗声笑了。
“我说呗~~”她也哈哈笑。
他们站在肥树前,看著彼此,笑得好傻。
花露露问他:“这叫什么树?”
“不知道。”
“耶我们叫它肥树。”
“那就糟了。”
“糟了?为什么?”
“你不是说有言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