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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逆 第31页

作者:单飞雪

“妳去坐,我来弄。”苏笙拿扫把,扫走碎片,又拿抹布,蹲在地上,擦拭干净。

周云按着受伤的指尖,颓然坐下。“妳……也看见那道疤了?”周云盯着苏笙瞧,自暴自弃道:“怎样?也觉得我可恶?”

“妳指的是永旭左胸的疤痕吗?”

“妳看见了?”

“是。”

周云冷笑。“他都跟妳说了?说他有个多糟的母亲,多狠心的妈……”

“他说是骑脚踏车摔伤的。”才说完,看见周云讶然的表情,令苏笙心里的疑惑更深。“不是吗?”她胡涂了。荆永旭撒谎,为什么?

周云的眼睛红了,她哽咽道:“那是我拿刀划伤的。”

她的话令苏笙惊愕得说不出话,她愣愣地瞪着周云。不敢相信有母亲会伤害自己的骨肉。

周云别开脸去,又灌了一大口烈酒。“是我弄伤的。当时他十二岁,我和他爸争吵,一怒之下,拿刀划伤他,我是想吓他爸……因为他要跟我分手,我慌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么……我做出很可怕的事……我很可怕吧?”

苏笙转身大步回房,她坐在床上,震惊极了,心跳得很响。

有这种事?

苏笙思及之前在酒厂对荆永旭说的话,她惭愧得想咬掉舌头。他有这么阴暗的过去,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怎么有办法保持那么平静的面容?被至亲的人伤害,他怎么还有办法轻描淡写地说谎?他表现得那么轻松,不像背负着巨大痛苦,他一直那样镇定,以至于她误会他的人生是风平浪静的。

苏笙既惭愧又心疼。

先前在酒厂,他建议苏笙酿酒,他说,酿酒可以使人平静。苏笙慌乱地想着,当时……当时她怎么回答的?

“你需要平静?你够冷静了。难道你有心事?你痛苦?”

是,当时她这么抨击他,而他只是云淡风轻地说:“都是微不足道的事。”

苏笙垂下肩膀,倒卧在床。

荆永旭、荆永旭……她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在那副平静的脸容里,竞有着这么难堪的过往。一想到他背负的伤痛,苏笙的心便尖锐地痛起来。他当时还只是个十二岁的男孩啊,他怎么熬过来的?

这段日子他一直想帮她振作,帮她消灭痛苦,她却对他咆哮,骂他不懂,怪他不懂她的哀痛。

当时,面对她任性的咆哮,荆永旭心里什么感受?他竟然隐忍着,也不辩驳……

凌晨二时,荆永旭回来了。

他为什么在酒厂待那么久?是因为她吗?她的行为伤了他的心。

黑暗中,苏笙凝听他的脚步声,客厅传来周云喝醉了模糊的话语。房门开开关关,她猜荆永旭扶母亲回房了,最后,客厅静下来。

他去睡了吗?

苏笙走出房间,来到客厅。

客厅暗着,往露台的落地窗敞开着。露台长椅上有人坐着。那背对着她的巨大暗影,看起来好落寞,它即刻揪住苏笙的视线,拧紧她的心。

苏笙看着他,这么晚还不睡,他在想什么?

月光映着屋前大树,暗影筛落在他的肩膀,晃荡着。苏笙的心,也在摇动着,眼里的荆永旭不停放大,那堵沉默的暗影痛了她的眼眶。她静静伫立在他身后,静静听着风拂动树梢,发出低哑的沙沙声。夜阑人静,心正热着,热烈地跳动着。

苏笙嘴唇轻颤,心中有话,却欲言又止。

看着荆永旭,忆及他的苦难,想到他将伤痛说得那么平常,要不是听周云亲口说,她很难相信,藏在那副平静的面容底下,有这样不堪的往事。难相信,他的心原是千疮百孔,他怎么还能够表现正常,看似洒月兑?他的言语怎么能没有恨?

那时当她撞见他左胸的疤痕,他怎么有办法镇定地撒谎,他眼中没一丝恨。

苏笙困惑,是荆永旭掩饰得太好,还是自己太迟钝,一直没察觉他的心事?如果她够细心,该发觉在他的眉宇间,常有一抹忧愁。他看似平静的黑色眼睛,偶尔带着一抹抑郁之色。

苏笙怔怔地,倚靠落地窗,惭愧地吁口气。

苏笙羞愧,她只看见自己的伤心,在苦痛里挣扎。她龇牙咧嘴,伤害着荆永旭,像刺猬,他一靠近就咆哮。当她心如死灰,痛心疾首,他却一直都在,不离不弃。

他付出最大的耐心,劝她饮食,拉她振作,助她消灭痛苦。他原可以拋下她,可以不必留着受她侮辱。而当他这样耐性地守护她,她给他什么?

当他耐心地哄她,她却粗暴地挑剔他话里的语病,狠狠嘲讽他。当他告诉她酿酒可以助她平静,她却蛮横地怪他不懂,把酒瓶打碎,浪费他的酒,让甜馨的气味浪费在脏的泥地。她践踏他的好意,他没有愤怒,只是沉默地望着她,用无尽的温柔包容她。

苏笙掩嘴,心尖锐地痛起。

她曾骂他不懂痛苦才能那么冷静,但其实他受的苦不比她少。

当他十二岁,最需要亲情,却被至亲伤害。

是,她是失去了亲人,但比较起来,被亲人拿刀伤害却更可怕。

苏笙想象荆永旭遭遇的事,设身处地,将心比心,她便毛骨悚然,背脊寒透。苏笙又想到过去几次,每当他们的感情靠近,他会突兀地撇下,骤然离去。而今苏笙懂了,当时他是害怕吧?他也有挣扎的吧?发生过那种事,怎么可能不留下阴影?在荆永旭眼里,爱情是什么模样?在父母的斗争中,感情又是以何种面目滋长?那不会是太快乐的经验。

可是他最后如何选择的?最后他还是敞开心,响应她的情感。

她曾埋怨他不够热烈,他太冷淡,后来他隔着电话,为她演奏钢琴。

而当她痛苦,茫然无措,他立刻赶来,日夜守护。

可是当他来了。她的响应是怎样的?她对他做的事,跟他母亲有何两样?她虽然没拿刀伤害他,但言语如利刃,是一句句刺着他。他一定好难过、好难堪吧?但他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承受她的不理性。

她自问——苏笙,妳怎么能对他那么残忍?

她又想——荆永旭,你为何甘愿受苦?

那是因为……因为……答案呼之欲出。

苏笙激动,一股热烈凶猛的感情,充塞胸口。一股温暖的情意,在这个夜晚紧紧包围住她。

爱以各种征兆,启发他们。

那是因为,深爱一个人,爱到钻皮出羽,便义无反顾。

那是因为,深爱一个人,遇到挫折,便反求诸己,爱不只热烈冲动,爱还能沉淀下来转化成无尽的温柔,教人忘了要自私自利。

好比这时,苏笙已然忘却自己的苦痛,专注地在为他伤心,为他的过往心痛。

她意识到这男人其实很需要爱,在那坚强的面容底下,魁梧的身躯内,也有颗敏感脆弱的心。

苏笙迈步走向他,这一步,便将自己的苦痛拋在后头。这一步,她踏进光处,黑暗后退,走向爱指引的方向,她悄悄在那寂寞的身影边坐下。

荆永旭转头看她。“还没睡?”

苏笙迎着那对深邃的眸子,心情激动,张口想说什么,想了想,又闭上嘴,低头,望着膝盖。

她想安慰他,想跟他道歉,但找不到合适字眼。又感到好笑,他又何需她安慰?他比她坚强。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他说:“要怎么做,妳才会觉得值得活下去?”那粗嗄的嗓音透露出他的忧虑。

苏笙沉默。

“妳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很担心。

苏笙头垂得更低。

他叹息。“妳弟弟要是看妳这样,他会难过。”

苏笙红了眼眶,他越给她打气,她就越惭愧。她有什么资格在这男人面前嚷痛苦?苏笙觉得他们两个都好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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