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进停车场,古骏逸下车,取了推车,添购日用品。他在调味区买了十几盒即溶麦片,检视盒上到期日,怀念它的滋味。舌尖彷佛已尝到熟悉的味道,浓甜的麦香,还有那个人的笑脸,和常常紧握住他的那双暖暖的小手。
卖场入口处,童敏希取了推车,走进卖场。
她检视手里的购物单,在文具区帮公司添购十套原子笔,绕到卫生用品区,买三条卫生纸。再逛到调味区,添购绿茶包、红茶包、三罐即溶咖啡、女乃精。
扩音器介绍完特价商品,接着播放老歌曲,害她不小心,栽进回忆里--
我将春天付给了你,将冬天留给了我自己。
我将真心付给了你,将悲伤留给了我自己。
爱是欢笑泪珠飘落的过程,爱曾经是我也是你。
童敏希对着黄颜色的麦片发呆,有多久她不喝麦片了?今晚心血来潮,取了一盒拋进推车里。她瞪着那盒麦片,想了想,又将它取出,放回架上,还是不要了……
同时间,几尺外的古骏逸刚结完帐,拎着物品走出卖场。
晚上,敏希躺在床上发呆,跟情人分手,却不觉得悲伤。月光筛进窗里,窗外月色明媚,远处闪着灯火。林志远是第五任男友,要交往时,她先跟他约法三章--不在外过夜,也不欢迎男友来住处过夜。牵手可以,亲吻要等她同意。她重隐私爱独处,当她男友,要习惯自己过活。她懒,缺点多,不结婚也不生子。以上如果同意,可以给他机会。
他同意,两人开始交往了。她没给自己设限,是真心要跟他交往的,可是……唉,跟历任交往过的一样,她就是缺乏热情,有时她也希望自己投入一点,可惜热情是装不来的,她曾有的热情究竟遗落到哪了?
从什么时候起心跳得那么慢?不只对人,包括各种事物都没了执着,这也行那也好,这不错那也不差。
毕业后,在蓝天旅行社做事,待遇优渥,一年出国三次,老板是个婚姻失败的男人,有个常吵着要离婚的老婆。家庭不睦,愤世嫉俗,看什么都不顺眼,都要骂,一年骂跑好几名员工,可是她却适应良好,一待六年。因为就连工作她都不在乎,就算不满意也懒得换。三年前,病饼一场后,对人生更倦了,对什么都提不起劲。
电话铃响,敏希不想接。话机的光影在幽暗里闪,录音机激活,传来母亲的声音--
“敏希啊,什么时候来看妈?下礼拜王叔叔生日,要不要来?对了,带志远一起来。敏希……”声音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口。“妳……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妈给妳炖的补药还剩几份?没了吧?礼拜天过来拿……”
敏希伸手,看淡淡月光在臂上婆娑。反手,摊开掌,影子在掌心摇曳,她忽然后悔之前没买下麦片,很想尝一口,记忆里温暖的味道。
阳光穿透树梢,古骏逸盘腿坐在树下,树影筛落在肩膀。笔记计算机搁在腿间,他为合作的美商公司研究年度财报。
他面色沉静,目光追逐屏幕里密密麻麻的数字,将复杂的数字重整归类组织……这时,一阵暖风拂过,吹落绿叶,他分心了。抬头,枝哑间闪烁着光影,古骏逸深吸口气,合上计算机,同时一辆红色跑车远远驰来,停在树前。
车门打开,跳下一个男子。砰地,他甩上车门,气呼呼地走来。男子身材瘦削,发型前卫,衣着时髦,紫衬衫,黑色皮长裤,一双蛇皮长靴,浑像西洋电影里的摇宾歌手。
邓杰伦开骂:“你见鬼的什么很好找?我不知问了多少大婶!好好的办公室不待,跑来这里晒太阳……你干么关机?萧雅雯一直打来找你!烦死了……”邓杰伦喋喋不休地抱怨,表情夸张手势很多,不时夹杂着粗话。
迸骏逸微笑,保持缄默,早已习惯老友的聒噪。求学时,邓杰伦是他的室友,大他两岁,却晚他毕业。邓杰伦的父亲是华裔商人,政商关系良好,今年,邓杰伦和他在台北租办公室,聘雇七名会计师,专门帮企业公司申报税务,拟定财报,审核财务。古骏逸有精算师执照,会计师做完会报,他审核通过,签字送出,邓杰伦再向企业老板呈报。
迸骏逸取出光盘,起身,交给邓杰伦。“拿去,OED的财报。”
“都好了?”
“告诉OED,我们要多收十万。”
“开什么玩笑!”邓杰伦哇哇叫。“我跟OED讲好价钱了,想害我被骂啊?”
迸骏逸打开公文包,取出一叠报告交给他。“OED看过这个,就不会骂你了,财报比当初预估的还难做。”
“这什么?”邓杰伦快速翻阅报告。“帐目不合?有人污钱?”
“OED财务结构松散,报价跟出货数不符。”
“不可能,这么大的企业……”
“从财务数字可以找到很多管理死角,你建议他们,以后要谈任何问题,先将报表跑出来。我从财报抓出的『虫』,可以让他们每年省下两成的固定成本,多要十万很合理。”
“精彩,太精彩了!”看完报告,邓杰伦赞叹。他模着下巴,瞇眼想了想。“嗯,照这状况,十万太少,二十万吧。报告丢出去,会死很多人。”卷起报告,他拍了拍古骏逸。“走,请你吃饭。”
“我有事。”古骏逸问:“我想买家具,有什么建议?”
邓杰伦打开皮夹,取出名片给他。“红屋的东西不错,报我的名字,打八折。”邓杰伦跳上跑车,呼啸而去。
迸骏逸将计算机放入车内,自己并未上车,他关上车门,来到老树边。
他打量着老树,有株牵牛花攀着树干往上长,缠绕枝头,开出紫花。古骏逸抚模老树,瞧着树身的字--
敏希是古骏逸的女朋友
旁边多了一行小字--
迸骏逸是王八蛋
他笑了,触模刻痕,他知道,是谁的杰作。想象刻字人的心情,笑容敛去,眉头聚拢,心头酸涩。转身,背靠着树休息。
日光灿烂,金色山径,弯曲绵延,彷佛又看见那个午后,她负气离开。
迸骏逸合上眼,疲惫地吁口气。他怀念过往时光,他听见风吹树梢的沙沙声,鼻尖闻到树和青草的香,在暖风吹拂中,沙沙响的树音里,似又听见敏希偎在肩头,跟他说悄悄话--
你很聪明,会赚很多钱。你娶我吧,我可以花你的钱。
他笑了,又想到她说--
我喜欢抱人家,我抱妈味也抱爸爸,我喜欢你,当然也要抱你。
他心头,暖洋洋。
“叔叔,你在干么?”有人喊他。
迸骏逸睁眼,看见一个小女孩,脸圆圆,大眼睛,教他想起某人。他蹲下,笑望她。
“叔叔在想事情。”望着与敏希神似的女孩,眼眶发烫,心中欷觑。
“是你的吗?”小女孩指着路旁黑色轿车。
“是啊。”
“我阿嬷在那边种菜。”女孩又指向土地公庙,又问他:“叔叔,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大姊姊?”
迸骏逸怔住。“什么样的大姊姊?”
女孩认真想了想,说:“嗯,穿牛仔裤啊,我们常常一起玩,她好会说故事。”女孩从外套口袋掏出银色发夹。“上次她放土地公庙,忘记带走……”
“那位大姊姊,笑起来是不是有两个酒窝?”古骏逸心情激动。
“对呀,你认识吗?”女孩眼睛一亮。
“我们是好朋友。”他胸闷心紧。是敏希,一定是。她跟他一样,怀念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