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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呀!水当当 第14页

作者:陈毓华

枫林如旧,可小绑楼里的人儿呢?

闭上眼,他仍记得小楼里的摆设。

门上挂着湖绿绣锦的软帘,四面墙壁贴着剔透水晶雕成的琴剑瓶炉,地上的石砖是她最爱的水苍玉美化,一夺花梨大理石案几,斗大的汝窑花瓶,插满一瓶水晶球的水仙,红罗帐,锦锣蓉毯,还有一只胖滚滚、长年只爱打呼的大肥猫。

他霍然睁眼,眼底已蒙上一层水雾,水雾中尽是迷离的孤介沧桑。

记忆存在太久便成了沧桑。

人海桑田,容颜已改,心情已老,伊人已远……

在那个褪色的年代里,这宅邸里有好多好多笑声,宓惊虹、林修竹、林倚枫,还有他——郭桐。

倚枫、倚枫,他们老爱挪揄她将来必是枫林府的女主人,因为她的名字里头有那么个“枫”字。

那时的他竟气风发,心里挂记的只有她,那超尘月兑俗、清灵飘逸的惊虹表妹。

虽然彼此间从不曾表示过什么。当时他们实在太年轻了,年轻得没想到生离死别会降临到他们身上。

先是他接回了同父异母却流落在外的弟弟郭梧。

然后,林探雨也加入了他们——

笔事慢慢地变调,变成了今天这般凄凉景象……

宓惊虹嫁给了林探雨,成了惊虹峒庄的庄主夫人,郭梧走了,因为他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而倚枫,自郭梧一去不回之后性情大变,迥若二人,而他,抛弃了一切远走关外——

这一别,倥偬许多年过去……

第六章

冰桐再回石室,水当当已醒。

他将一包吃食放在石桌上。

“好过些了?”

她的小脸仍有黑气未散,原来红润健康如苹果的俏脸顿觉瘦削不少,有股我见犹怜的味道。

我见犹怜?不会吧,她给人的邪气一向掩盖了她少女该有的清新无邪,天,他肯定是被外头的初雪给冻得意识不清了。

她神情忸怩了下,不过口气一点也没改进。“那放冷箭的兔崽子要被我揪出来,铁定有他苦头好吃的。”

脆弱稍纵即逝,真是死性不改!

“你什么时候得罪‘长空帮’的人?”长空帮一向在沿海出没,在金陵出现虽非奇事,但他们的势力范围不在这里,又在此地伤人,其中透着玄机。

“长空帮?那是什么烂帮派?”她连听都没听过。

“它不是‘烂’帮派,基本上,它是个有守有为的帮派,清誉不错。”烂?也只有她会用这种奇怪的字眼形容。长空帮是由一群沿海讨鱼的渔民为保护自己权益所组成的帮派,和掳掠杀人越货的“鲸杀帮”不可同日而语。

“你又知道了。”水当当不以为然地冷哼。

说他从关外回来,却对关内的帮派了若指掌,这家伙到底是什么身分哪。

“它曾是我旗下的一个分舵。”他含糊带过。

饼去的事没有重提的必要。

“看不出你还是个手握重权的佼佼者。”她的气打鼻孔喷出。

他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屑,于是故意刺激。“你大概不知道我还曾是个武状元喔。”

水当当脸色更臭,她直身坐起,气愤地指着他鼻头叫道:“又是一个贪官!”

她生来最恨官府,绝不和任何沾上一点“官”气的人打交道,和郭桐一路走来,没想到他居然是……

彼不得隐隐作痛的腰,踢踢拖拖穿起她的绣鞋,她打算和郭桐一刀两断,各走各的阳关道和独木桥。

冰桐可没料到她有这么大反应,瞧她小脸全是气愤不平之色,怪了,状元头衔不是每个女孩都爱的吗?

她到底是——

说归说,有没有行动能力又是另一回事,她逞强地坐起,鞋儿都穿不好,身子一歪,已倒进郭桐适时伸出的胳臂。

“喂,把你的脏手拿开!”

“我也很想拿开,不过——碍于你是我的长辈,这种‘欺师灭祖’的事我做不来。”

她的眼圈一下红了起来。“我讨厌那些欺世盗名的白道小人,我讨厌羊质虎皮的官佞奸臣,在朝为官的全没一个好东西,讨厌!讨厌讨厌!”她一鼓作气的喊,眼泪滚滚如钱塘潮。

谁知道一出生就无父无母的苦?若不是她还有个相依为命的姊姊,这一路她根本挨不过来。

小时候两姊妹抱头痛哭的情景时常浮现她的心底。

年纪小的她从一懂事就明白自己肩负的任务,她必须比姊姊坚强,因为她那唯一的姊姊自在母体便中了寒毒,随时有撒手而去的可能,所以,她从小便能忍一般小孩所不能忍受,一人做两人份的事,学习如此、扛起明教的责任也如此,在某方面来说,她甚至可说是水灵灵的姊姊。

她眼底流转的轻愁震撼了郭桐的心。

其实他略略沉思,已泰半明白她那仇视的心理来自何处了。

她的父母皆没于朱元璋的手中,难怪她要恨,白黑道的妒才嫉世和对明教的斩根除草行动,直到近年还时有耳闻。

自小就在这种背景下活过来的小孩,谁敢企望她不愤世嫉俗、偏持固执?

虽然她有些地方惊世骇俗了些,脾气也怪,浑身又带着与生俱来的邪气,但郭桐以为,她的灵魂纯洁而美好。

这样孤单害怕、带泪的脸庞深深绞痛他的心。

这许多年来,他都只是一个孤独的影子,寂寞、漂泊,不喜与人接近,可是对水当当的强烈情感在一瞬间突发,几乎快将他淹没。

他察觉到自己对她的占有欲。这一生,他没逃避过任何问题,这次,他也不想对抗自己的心意,因为他似乎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她的存在,她的存在对他是必须和确定的,他知道!

“我知道,小傻瓜,以后你不会是一个人的,别忘了,还有我。”

“讨厌!这种气氛才说那种话!”这丑木头是不是被她的泪吓傻变呆了?讲话没头没脑的。

上一秒,雨急雷大,下一秒,竟收云散雾了,郭桐实在很佩服她来去自如的情绪。

他冷硬的唇盘旋着无奈的笑,带点不自觉的宠溺。

“我带食物回来,你铁定饿了吧!”他伸手,轻松拿来纸包。

“你不是想用食物来收买我吧?我可不是意志不坚的人喔!”得了便宜还卖乖最典型的范例。

冰桐放声笑了出来,这丫头片子,真有她的!

待看到食物时,她完全忘记自己方才信誓旦旦说过什么话,立即瞪大眼珠,猛吞口水。“哇!熏鸡、花瓣糕、糌粑,全是我爱吃的东西……”她的口水和急色差点淹湿了那张包食物的纸。

她没半点大家闺秀该有的恬静娴淑,她想笑就笑,想生气就发顿脾气,想达目的则诡计百出,一点都不肯委曲求全。

她和宓惊虹完全不同。

是她的坦率、不造作,重燃起他对生命的热情,敲开他寂寞的心扉,和她一道,他的人生或许会再重写一遍。

“你没沽酒?”她肚子里的酒虫犯瘾了。

是啊,他忘记自己有多久不沾酒了——似乎是遇见她后不久的事……

他觉得震撼。

自从发生那些事后,他便一直沉溺在酒乡里,谁也无法使他振作一些。

曾几何时,她对他的影响力已到这地步?

“你……到底是谁?”他梦呓似地吐出这句话。

她白了他一眼。

自始至终,他完全是一副心不在“马”的样子,她才懒得理他咧。她拔起一只鸡腿便往嘴里送。“你的‘姑姑’啦,木头!”

看她大快朵颐的样子,莫名其妙的,郭桐居然萌生一股无端的幸福感。

他看痴了过去。

“桐儿,喂,你再用那种眼光看我,我翻脸喽!”他到底发哪根神经呐?跟他在一起除了要有超人的耐性外还是耐性,这种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字来的男人真教人又爱又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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