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唐子衣,他又往虹楼而来。
看见丫环们仓皇的脸色,不问也知道她们的劝食又徒劳无功了。
他示意她们下去。
宓惊虹抱着绣枕斜倚在贵妃椅上,似无知觉的凝视着水晶帘外茫茫的夜雨。
她罗袖半露,一截皓白的手腕慵懒地放在凭栏上,半侧的脸仿佛神游在太虚的国度里。
她那纤细柔弱的模样勾起林探雨满腔柔情。
他放慢脚步,深怕惊吓了她。
“你在看什么?”他在她身侧坐下。
他已经十分小心翼翼了,不料她还是满脸恐惧的回过头来,手中的绣枕也应声而落。
“我很可怕吗?”自从那天他强要了她之后,她便闭上了嘴,不再对任何人说话,林探雨怀疑,她的心门在那天便封锁起来了。
他懊悔自己那天行同禽兽的行为,可是那是她逼他出此下策,他对她的爱已经到了无法收回的地步,他注定放不下她。
他用最低柔的声音说:“我知道你还没用晚膳,这样不行的。”
她不睬不言,只拿一双空洞又无辜的眼瞅着他。
林探雨心中大痛。
为了掩饰他的心情,他将食盘端来,打算喂她。
“吃!如果你想活到郭桐来,就得设法让自己活到那时候。”
她有反应了。“郭桐?”
他恨她唯一的反应竟是因郭桐而起,硬声道:“不错。”
她的眼光落到他手上精致的银匙。“我——饿了。”
那根银匙在她的注视下变得异常沉重,林探雨花了好大力气才不致使自己失控,他一口口的喂,心也一点一点地跌坠深谷。
他幽幽地问:“我在你心中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吗?”
宓惊虹怔愣了下,缓慢地摇了下螓首。
“那我在你心中究竟占了多少分量?”很愚蠢的问题,可他非要答案不可。
她放弃了咀嚼,用既黑且深的眸凝注着他,良久不发一语。
被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何必来自取其辱?
哐啷!他将食盘猛扔,拂袖而去。
门外的他,面色生冷,黯沉的表情转为冰冷,瞳孔缩成凝点。
宓惊虹的话注定了郭桐的命运,他不会再对他手下留情的。无毒不丈夫,郭桐!你可别怨我。
雨丝冷冷罩上他的发丝、脸上,他毫无所觉,心里一股冲天的怒火熊熊燃烧着,一发不可收拾。
一路行来,郭桐觉得他有必要澄清某些事情。
“姑姑,长幼有序,我们这样是不合乎礼教的。”盯着她搭在他手腕的小手,他不着痕迹的垂下手。
“我‘年高德邵’,搭着你的手再自然不过了。”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郭桐这套八股的调调她已经听得快“花轰”了,与其见招拆招,倒不如装迷糊。
他臭着脸,一声不吭丢下她掉头走开。
“哎,你吃错药了?”
“停。”他伸出胳臂,将她隔在半个手臂之外。
“为什么?”她傻呼呼地问。
“男女有别,保持距离。”他从不自认为是霸道蛮横的男人,但说真格的,他实在受不了她那身穿着,和完全没有提防心的举动。
她是他的长辈,人言可畏,一不小心便会失了分寸,他不想为她招来任何的困扰。
“没道理!那个林什么东东还在的时候就没见你吭半声,现在他才走,你又多了这些鸡毛蒜皮的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懂不懂?”
“不懂!”
她的名堂特多,每次一不小心就掉进她说话的陷阱中,他索性充耳不闻,坚持到底。
铃铛叮咚,她轻窜到他跟前,插腰怒道:“桐儿,姑姑说的话你不听了?”
哟嗬,她居然端起架子来了。
冰桐面如石刻,良久才迸出一声低吼:“听!”
虽说论辈不论岁,可被一个黄毛丫头拿要挟当有趣,可就一点都不好玩了,他那脾气怪诞的祖师爷到底替他招来了什么甩不掉的大麻烦?
“心不甘情不愿。”她又邪又俏地笑。
“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气归气,郭桐一点也没她法。
她噘了噘嘴。“你也太坦白了,碰你一下又不会少块肉,看你紧张成那德性,算了,不好玩。”
他松了口气,但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他忽略了水当当亮晶晶的眼中闪过盈盈的诡笑。
“哎唷。”
走没两步路就听见她大声小叫,郭桐明知她鬼点子一箩筐,可就控制不住回头的冲动。
她坐在鹅卵石上,膝盖沁出了丝丝血迹。
“都什么年纪了,走路还会跌跤。”他不相信,口气差得如雷挟电。
“你凶什么凶,我又没叫你扶我,又没喊救命,是你自己回过头来的。”这跤显然跌得还不够重!
他瞅了她圆润的膝盖一眼,无情地扭头。
又走两步路。
这次是“砰”的一声。
他的眼光要杀人般的回过头来。“该死的你又——”所有的话冻结在喉头,这次他连考虑都没,飞也似的扑向水当当。
水当当很难看的呈大字型趴在泥地上。
她灰头土脸的抬起脸。“哪个放冷箭的家伙……哎哎唷……”有人从她背后放了道冷箭,这下不止两个膝盖肿成了核桃,连手肘也难逃过一劫了。
冰桐检查了她的伤势后,面色沉重如铁。
打横抱起她,他那懒散落寞的神情为之一改,他全身肌肉做最有效的运用,像条猎犬般轻健矫捷。
“喂喂喂,好痛啰,你要带我去哪里?”她可没要他用抱的,不过她半边身子怎地麻木了起来?
她善使一切暗器,但她绝不在暗器上喂药,只有下三流的鸡呜狗盗才会这么做,她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暗器,但那伤她的东西肯定喂了剧毒。
“喂,桐儿,我的手麻掉了……”她连最后嬉皮笑脸调侃自己的机会都没有,只觉脑中轰然一麻,整个人昏了过去。
冰桐面色如铅,不发一语的抱紧她跃进一处绿琉璃瓦墙内。
这幢曾经金碧辉煌,如今却颓败残废的大屋,处处荒草,曾是桂香千里,三月莲荷的庭园积满落叶枯木,显然久无人烟。
冰桐熟稔的舍径却路,像鹰似纵檐跃瓦,然后掠进一间门户紧闩的旧屋。
屋里,尘积三尺,蜘蛛飞虫结窝,曾是价值连城的壁画古董沾满陈年黄尘。
他扭开一个暗门的机括,一扇书柜应声而开。
他长驱直入地道。
地道下是间石室。
将水当当放在石床上,他寻来火刀火石和纸媒点燃半截残烛,此时火光通明,举目四望,只见整间石室全是巨石凿成的,石床床屋列满一排瓷瓶罐。
冰桐挑出一瓶葫芦状瓷瓶,看着上头用蝇头小楷写着“外敷内服”四字。
这外敷没多大问题,至于内服——
冰桐直接解开她的五色腰带,在她凸凹有致、玲珑雪白的腰部发现一块如铜币大的黑点,而那黑点正以惊人的速度扩散中。
他不再迟疑,倒了些许粉末抹于伤口处,接着又寻来亚麻布覆上伤口。
扶起水当当的身子,他瞧见她额际已蒙上一层漆黑如墨的翳气,郭桐以两指想撬开她的牙关,接着将解药倒入自己口中,对着她渐成雪白的樱唇渡哺了进去。
她的唇柔软如花瓣,舌与舌不经意地纠缠,像春风拂过郭桐极寒冰封的心。
他的肺腑无一处不在震动。
他居然……居然对这么小的,喔,不,他的师姑产生那么一丝旖旎绮梦。
把药渡完,他如避蛇蝎的走得远远地。
回到地面,他神魂不属的走出屋外。
如果不是她,他根本不打算回来。
“十方枫林府”,昔年江南七十二道水陆码头兼武状元总瓢把子郭桐的府邸。
血艳如火的枫毫无预警地在他拐过锁翠湖,闲幽廊后展放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