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爱又恨?
她一口肉呛在喉咙,几乎岔了气,她怎么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她猛力摇头,打算用无比的毅力将那可笑的念头驱逐出她的脑海。
“你怎么——”她的眼光闪烁得教人生疑。
水当当反射性地将鸡腿藏到背后,如临大敌的嘟起嘴。“鸡腿是我的!”
她“小人”的以为郭桐要与她计较鸡腿的“归属权”,故而先声夺人。
冰桐又摇头又是朗笑。
真是孩子气得可以。
“嗯,原来你还不算太无情,我以为你不会笑呢!”他太安静了,和他一道,一天难得见他主动说上几句话,他看起来沧桑又忧郁,像一个难解的谜、一本难懂的书。
他的笑如春溶初雪,飞快地自他性格的脸逃逸无踪。带着惯有的阴寒,他喃喃低语:“我——爱过一个女孩。”她的影子朦朦胧胧,他仍记得她那双似上过釉、绝美的素手和迷离的雪瞳。
他的眉眼一抹凝重,水当当直觉这似乎不是个美丽圆满的故事。
擅于隐藏感情的人最寂寞,那股感同身受的体会令她心涌怜惜的情愫,她忘了方才还视为“生命”的鸡腿,不觉用油腻腻的手抚了抚郭桐深镂悲伤的脸。
他为她这小小的举动满心怛恻,一刹,他只觉往昔承受的心力交瘁得到了抚慰,喉头的梗痛变淡了。
“她——”水当当无从猜测。
“嫁为人妇,她的夫君是我的好友。”他的声音很淡很淡,轻得仿佛一不留意,字字便要逐风而失。
“你还爱着她?”
他的眼光自空冥处收回。“我希望她幸福,”他困难地咽了口气。“在她披上嫁衣的那一日,我已失去再爱她的资格。”
她一点胃口都没有了。“你不是那种肯廉售自己爱情的人。”
“我说过,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爱情是无比自私的,可他怎忍见挚友日日消瘦憔悴,为了相思缠绵病榻,那样魁梧奇岸的男子跪在地上求他,求他让渡他的爱情,只因他爱她胜于自己的生命。
他大醉十天,和郭梧大吵一架后遣散了十方枫林府的所有仆佣,又辞去江南七十二道水路码头总瓢把子的职位,远走关外。
沧海桑田,他从没想过自己还会踏进关内。
“爱就是爱,你以为她嫁过去后会幸福吗?”如果哪天她爱上一个人,即便死也休想叫她“让”出她的爱情来。
“探雨向我保证他会让惊虹幸福的。”
水当当冷笑。“那么她又何必寄那一张帖子给你,真要沉浸在幸福里的人早该把那种东西给毁了。”
冰桐沉默了许久。
“不管如何,我都要上惊虹峒庄看一看。”
“我想——那里不会有人欢迎你的。”这一路她虽然没和林倚枫正式见过面,但她知道她也是那不欢迎郭桐去的人之一。
“我要去,没人能改变我的心意。”他眼中迸出了五彩锋芒。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她从没打算阻止他,因为她比他更好奇。
“反正已近在咫尺,随时随地都行。”
“随时?那这鬼地方是?”
“我家。”以前的十方枫林府。
“我要去参观。”
“废墟一座鬼声啾啾,有什么好看的?”人去楼空啊。
“桐儿——”她还有一箩筐问题。
往事尽是难堪,郭桐不愿再提,随手捉来那瓶解药。
“三钱外敷,三钱内服。”
“我还没——”
“吃!”他严格把关。
识时务者为俊杰,看他心情欠佳,还是顺从他一次好了。她嘟嘟嘟,一口气把瓷瓶里的药粉吞下一大半。
交差!
冰桐头疼得搓了把脸。
真是暴殄天物,那宝砚天神散是他父亲花了数十年,年年上天山采撷天神木兰花精研的千金解毒散,能解天下毒,却被不识货的水当当当成寻常药粉吃下大半。
罢了!也许天意如此。
“别忘了外敷。”
“知道,知道,我又不是笨蛋,要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她把余下的话吞回肚子里,因为他锐如镰刀的眼光还真有那么点可怕。
“现在。”他令出如山。
她讷讷。“那个地方……人家没有铜镜擦不到嘛!”笨蛋!笨蛋!逼她说出这羞死人的话来。
虽然不常,可女儿家的矜持她也是有的!
“给我。”他伸手接过瓷瓶,示意水当当躺回石床。
她这才悚然失色。“我自己会设法,不用你鸡婆。”她仍学不来温柔。
和她不一定有理就说得通的,郭桐放弃浪费口舌。他拎小猫似地将水当当放在石床,冷然命令:“二选一,要自己月兑还是我来?”
水当当满脸通红,皙白的贝齿森森露出来。“我会宰了你的。”
他冷嗤,威胁地跨前一步。
水当当百般不情愿的并拢双脚,往床内缩,郭桐又进一步,“叮”的一声,一副利若寒霜的短刀从她绣花鞋的前端冒出。
哼,她水当当从不受要挟!
她的身子是留给未来夫婿看的,谁敢轻举妄动,包准吃不了兜着走。
老实说,郭桐委实没料到她鞋中藏有机关,待发现不对,小肮微缩,身子微侧,堪堪避过水当当的攻击。
“我的身子只有我未来的丈夫能看,你算哪根葱!”
冰桐身如鬼魅,一个呼吸间欺到她身旁,手臂猿伸,放倒了水当当。“你的‘身子’我早看过了,还矜持什么?”
他不带邪思的撩开她的衣服,三两下替她上好了药,顺手除去她的刀鞋。
“以后不准再穿这种鞋。”
“你有完没完!凉鞋也不准穿、绣鞋也不许,你不安好心眼,敢情要我打赤脚穿草鞋当乞儿才甘心吗?”得寸进尺的臭家伙,管东管西管畚箕。
“你想跟我,就必须听我的。”他也失了耐性,由喉咙迸出低吼。
“你以为你是谁?”要比嗓门,大家一起来。
“我——”被慌乱冲散的理智又聚拢回来。对啊,他究竟着了什么魔,处处关心她,生怕她受一丁丁伤害……他开始为自己这种月兑出常理的行为耿耿于怀。
他就这样近距离的注视她那无比生动的面孔,蓦然惊慌失措起来。
水当当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那些话一口气从她口中冲出来,完全没有经过思考,等她说完,再见到郭桐阴沉的脸,她已开始有些忐忑了。
“桐儿——”
冰桐脸色复杂地瞅了她一会儿,随之仓促地走开了。
不过才几个时辰光景,屋外的景物全披上泪腊般的一层洁白,天空还不断落着鹅毛绒似的雪花,像郭桐剪不断理还乱的心潮。
冰桐无视于纷纷落到他发上、身上的飞雪,无视于荒园中的断红残绿,木然掏出他随身的横笛。
凄越悠扬的笛声伴着雪花传了出去,水当当在石室朦朦听着他的笛声,不觉陷入一种空前未有的迷茫里。
笛声直到夜深露重时分,响彻在水当当的耳畔,久久不去——
确定水当当已安然睡去,郭桐才仔细地阖上石室门,来到曾做为他书房的院落外。
他拿出一颗不起眼的弹珠,朝空一弹,高远的黑丝绒天空遽然出现一道流星似的光痕,它躺在天际一晌后才渐渐淡去。
冰桐就在院落中等着,形同化石。
半炷香后,有道灰影翩然从檐瓦中翻落。
“爷……是您吗?”
那声音带着抖音,似乎不敢相信。
“昆仑,我在这里。”郭桐出声。
他像张硬冷神秘的黑色剪影,一动也不动地贴在没有月光的暗影下。
来人虽然穿了件雪貂大氅,行动却不受任何限制,以极快的身影来到郭桐的面前。
“爷!”泪水刷进他的眼眶,他双膝一软,便要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