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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莲花 第11页

作者:常欢

她不忘低头,微微裣衽。

“方才那首歌,令人印象深刻。”

他以为她会说些什么,结果半天下来,他连一个微笑都没等到。这个女孩和谭姑一样,显然习于以沉默走遍天下。只是前者冰冷得不近人情,而她,柔软得让人不忍怪责。

两人情况倒转,反而换得谷樵生有些尴尬。

“除了唱歌;你不说话吗?”他反问。

“说什么?”她终于问了,问得谷樵生一呆,被问倒了。

是呀?说什么?此时此景,能说什么?又该说什么?

同一时间,他也愣愣的打量起眼前的女孩;而越瞧,就越无法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今日座上被宴请的刘员外,与他是表亲关系,所以他这个好似搭不上关联的古玩商人,才会在这儿。

或许因为职业的关系,他的眼光也与他人不同。在这女孩身上,谷樵生瞧见一种良家女儿的气质,虽然在场的姑娘每一个都是这样的,但她们至少是恬静愉快的;只有她,带着这么干净折人的灵气,没有一丝丝喜怒哀乐的情绪,光就这一点,他越瞧越舍不下。

就不晓得那慕容轩是不是也察觉到这一点了?谷樵生忖道。

★★★

中途离席是件失态的事,但慕容轩不在乎,他站在船头,双唇抿得死紧。

是那种心如死水般的神情击垮他的。慕容轩握紧拳头。一首闺怨曲,她唱成了古刹梵音。

得知她跳湖的那种罪恶感、那种歉疚,突然群动涌起,乱糟糟的直扑他心里。

是他把她害成这样的。她还那么年轻,难道就注定要这么不快乐的过下去?

“公子爷别生气,我立刻换个姑娘来。”谭姑在身后开口。

“不用了。”

“不能让她影响船上的气氛。”谭姑坚持。“倘若破了例,客人会生嫌,其他姑娘也会说话,对她日后不好。”

“我说不用了,我就要她。”

“公子爷是为歉疚,才这么难过吗?”谭姑问,不再探索他的问题。

“若是真心想为她做些什么,公子爷就该静静把曲子听完。她第一次见客,别让其它人留了坏印象。”见他没有答话,谭姑加了一句,真的走去把骆泉净唤来船头。

“师傅,泉净错了?”一路走来,谭姑的沉默令她有些不安。其实骆泉净并不真的在乎自己是否得罪了那个了不起的慕容轩,但谭姑待她的恩,她不能置之不顾。

谭姑停下脚步,转过头,也没有如骆泉净预期中的严厉目光。

谭姑只是深深的看了骆泉净一眼,便要她到船桥上去向慕容轩道歉。

“第一次难免出乱子,幸好是在公子爷面前,你去赔个不是便可,其它别再多想了。”

说完谭姑便走了,甚至连陪她过去的意思都没有。骆泉净孤伶伶的站在甲板上,只是呆望着慕容轩的方向看。

末了,她长吁了口气,终于走上前去。

“慕容少爷的扇子。”她放下琵琶,垂首把扇子捧上。

慕容轩僵硬的回过身来。他看着方才在盛怒中丢掷的扇子,扇柄上接的环扣有一枚歪去了,感觉很辛苦的撑着那玉坠;他没有接过,却突然握住她的手。

“坠子断了吗?”

“断了,泉净手边没剪子,所以接得不好。”她回得理所当然。

那抚弦的手一点也不柔软,就像她回答的语气,一点儿都不像个该笑话盈盈的歌妓,她冷淡得像个生人,已经一年了,她的掌心仍留着些许曾经在唐家劳动的粗茧和伤疤。

有些痕迹,任时间再久,也无法冲淡的。在过去混混杂杂的三百多个日子里,他在偶尔牵挂她的生活里过去,这些心思,在见到她时才发现一点都没浪费,她已经占去了他心里一个位置。慕容轩明知她什么都不晓得,明知这样的冷淡是应该的,但他还是乱了阵脚,我不是生你的气,他很想这么告诉她。但不知为何,却怕她一点儿都不在意他心里想的。

“你几岁?”

“泉净今年十七。”她平板的回答。

“你到谭姑这儿,多久了?”他明知故问,像寻常客人一般。

“一年多了。”

“打算在这儿待多久?”

“待多久,不是泉净能决定的。”

“为什么?”

为什么?她抬起头望着他,竟忘了她的手在他掌心停留得太久了。这个男人的掌心厚实柔软,一点儿也不像他严厉分明的五官。

“为什么?”他执拗的问,仿佛这是他唯一想知道的事。

为什么?她心里有一千一百个答案:因为我是女人、我是船娘、我的存在是因应你们玩赏取乐而生、生活的目的不是她自己能决定。这个人疯了,第一次见面,她也才第一次见客,难道不觉得太唐突了吗?还是所有的男人都像他这样霸气?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也有不回答的自由。

“没有为什么,就是这样。”她花了一点力气才把手掌抽出。

“风大,请公子爷回船。”背过身,她再也没说半句话,走回了船舱里。

回船舱的一路上,骆泉净两手交握,平静的心湖却兴起一丝涟漪、一丝不安。已经离开了一段路,那男人手心的温热似乎仍源源不绝的自手掌里传来。从那日公堂上被休之后,她再无与异性如此亲昵的碰触。

这个男人,真的只是初次见面吗?

很快的,她就适应了船上的生活。谭姑没有替她安排场子的时候,她多半也会留在船里帮忙。原因无他,湖上的景致比教坊里多彩而更富情趣。

从那一次之后,慕容轩也只指定吃她做的菜、听她随意弹的曲儿,教坊其它姐妹为她交上的好运羡慕无比,毕竟这是她们熟识慕容轩多年来,初次见到他对某个姑娘有着特别待遇。

他气宇轩昂,家世又好,若能飞上枝头,未尝不可能。

面对这种情况,骆泉净只是一笑置之。天知道她陪在慕容轩身边的时候,除了唱曲儿,多半时候,他们彼此之间根本搭不上半句话。

就算慕容轩真像外传那样,真的有所图,只要他不开口,骆泉净就抱定主意只当他是普通客人,绝不会多联想其它的。

经历了过去那一段,她的心变得很淡泊;偶尔她守在画舫里,从窗口静静盯着湖对岸蒙眬多变的山光水影、水鸟晴空,常常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若不思虑其它的,这样的生活其实很惬意。从她见客,半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不过,某一个午后,日子却有了变化。

两个原在码头上的男人,不知什么原因上了船,见她单独在甲板上,为首年纪较老的男人负着手走了过来。

听到脚步声,骆泉净回头,当距离近得足以看清那张脸,她瞪大眼,脸色突然变了!世界真是太小了!

她作梦也忘不了这张贪婪又残酷的嘴脸,这个贪官郑元重哪儿不好去,竟会让她在这船上碰上面!

不,唐家那件事没过半年,他便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丢了官,现下跟她一样,都只是个平民百姓,什么权力也没有。但是那从金钱堆砌起来的架子一样没变,一样惹人嫌恨。

“小美人!”

原来只是好奇孤身一个女子怎么会守着船,没想到上船一瞧,却是个出乎意料的惊艳。郑元重眯着小小的眼睛,色迷迷地盯着她瞧,语气亲昵又不庄重的唤她,那张丑陋的、闪着油光的嘴微弯着,喃喃的张了又合。

她欲躲开,郑元重挡住去路。她急急退了一步,仿佛被迫重新追忆跟那张嘴脸一般丑恶的住事。骆泉净抿紧唇没说话,这个男人显然是不认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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