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浣浣急忙把小女孩抱开。
粱绿蔻一张小脸上净是鼻涕和眼泪交错,手背上磨伤了一大块,一看到侯浣浣,哭得更大声。
‘浣姑娘,浣姑娘他……们坏!他们把……把蔓蔓姊捉走了!’
侯浣浣擦掉小女孩的泪:心疼地亲亲她。‘别哭,浣姊姊会把蔓蔓姊救出来的,绿蔻好、绿蔻不哭!’
张总管爬起身,立刻又伏跪在狄无尘面前不敢抬头。
‘郡主,这丫头的姊姊偷了你的首饰去变卖,奴才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张总管喊冤。
没有人理他,张总管的头俯得更低,全身发着抖,再也不敢出声。
‘就这样?’侯浣浣问,让狄无尘接过小女孩,看他温柔地拭去女孩头上、脸上处处伤痕。
她看得出来他还在克制怒气,却不知他气的是什么。
狄无尘没瞧她一眼,他恼自己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要不是官职在身,而绿蔻的年纪不适合观看血腥场面,他会亲手挑断这混蛋的手筋、脚筋,他最瞧不起的,就是只会欺凌女子和小孩的孬种!
‘其它留给你,但别留下伤口,岳父大人问起来不好回答。’狄无尘头也不抬,眼里只有梁绿蔻。
看到一个粗犷男人呢呢低语,只为逗个小女孩欢喜,侯浣浣心头升起一股热意。
看来,他们之间,早有一分不须言语的默契了。
‘郡主、驸马爷!’张总管见侯浣浣铁着一张脸,吓得把头一阵猛磕,但还没开始,她左右开弓,两、三个巴掌便下来。
‘把包袱收拾收拾!到帐房去领个五十两银子,我和驸马回来的时候,最好你已经滚得不见人影,要不然,张总管,你自己知道后果!’
***
东厂大牢内。
当狄无尘把一身是血的粱红蔓解下时,侯浣浣几乎崩溃,她不敢上前去看她;她那种无言的哀伤,几乎把狄无尘击倒。
‘红蔓还活着!’他说,期待能给她一些勇气。
怒火立刻烧进她的心坎里。侯浣浣转过身,含泪的双眼充满怨恨地看着四周的差役。
除了狄无尘和他怀里昏迷不醒的梁红蔓,全部人都退了一步。
‘是哪个混蛋先动手的?’她冷冷地进逼。
‘郡主娘娘,小的只是奉命行事。’一个衙役干笑着。
‘啪!啪!啪!’几个巴掌声在牢狱中清脆地回响着。她一再地告诉自己要忍,但怒气淹没了一切,她失去了理智,竟从一个躲避下及的差役的腰间抽出刀子。
‘小浣!别惹事。’狄无尘几乎要丢开粱红蔓,先去夺刀。她的表情是他从没见过的憎恨,且布满了杀气;老天!要是让她杀了人,事情会更难收拾。
侯浣浣置若罔闻,捏着刀柄,死死地瞪着那群脸色发白的男人。
‘郡主娘娘,饶命!小的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
‘你们还有下次!’她恨声地尖叫着,凄厉的声音在牢笼四周撞击。
还有她的刀,一次又一次发泄地朝地上打去,砍出一道一道的火花,砍得众人大气也不敢吭一声,就怕刀剑无眼,那片薄刃随时都可能会飞上自己的脖子。
她仍尖叫着,声音凄厉悲惨。‘你们还有下次!’
‘小的不敢,没有下次!没有下次!’一个声音打着哆嗦,带着哭音哀叫道。
在狄无尘怀中奄奄一息的粱红蔓被她制造出的吵闹声震醒,轻轻地睁开眼。
‘你?你……那是浣姑娘吗?’声音低不下可闻,狄无尘俯下头。‘是的,红蔓,浣姑娘来救你了。她看到你被打成这样,她很生气、很激动,现在拿刀要杀死打你的官爷……你可以自己站着吗?狄大哥要去帮浣姑娘,不能让她做错事,好不好?’
‘好、好……’她喘息着点头。当狄无尘一放下她,粱红蔓努力地捉住栏杆,她的十指早被刑求得红肿不堪,稍稍碰一下下都会痛得泪水直流;视线迷蒙中,地望见狄无尘小心地朝仍大吼大叫的侯浣浣走去。
‘把刀放下来,小浣!’
她怔了一下,立刻,两眼忿恨地瞪着仍跪地且颤抖不已的狱卒。‘不要叫我!
我要杀了他们,狄无尘,你走开,不准多事。’
他已经离她很近了,近得只要再跨一步,就能自她手里抽走那把刀,但狄无尘不想用强,他要她亲手把刀交给他。
可是,她比他想像中的还坚决顽固,狄无尘只能退而感谢这牢中没人使用箭。
‘小浣,红蔓没有死,你往后瞧瞧,她还活着,就在那儿看着你,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果为她杀了人,她这辈子会更痛苦的。来!快把刀给我,咱们立刻带她疗伤去,好不好?小浣,拖得愈久,她会愈难过……你忘了吗?小绿蔻正等着咱们带个完好无缺的蔓蔓姊回去,你答应绿蔻一切都没事的!’
握着刀柄的手指渐渐松开,狄无尘抑住落下的刀柄,挥走其他人。而侯浣浣紧紧环抱自己,蹲下来开始颤抖。
‘没事了,小浣,真的没事了!’
她偎进他的怀中,痛苦地闭上眼,眼泪落了下来。
一直在背后看着他们的粱红蔓沉甸甸地吐出一口气,然后,黑暗淹没了一切。
***
替梁红蔓背上那片被长鞭扫出来的血痕处上药的时候,侯浣浣几乎再度失控。
她吸了一口气,稳定自己,才把药抹上去,但是每一次,当梁红蔓痛得咬住枕头,把身子朝床里头颤抖地缩进时,侯浣浣的眼泪便忍下住猛掉;最后,狄无尘看不过,替她接下敷药包扎的工作。
一直到女孩完全睡着,他才离开房间,去找他的未婚妻。
侯浣浣在花园里呕得一团糟;她脸色惨白、神情凄凉,一团泪全交织在脸上。
‘老天!你怎么哭成这样?嘘,小浣,别哭了,有什么委屈说出来,你这么哭下去不是办法!’他笨拙地哄着她,心里却好疼。
打从遇见她之后,狄无尘一直在考验自己的定力;可是,无论他怎么坚定,侯浣浣总有法子攻破他的防线。奇怪的逻辑、奇怪的言行、奇怪的暴力,还有奇怪的哭泣和笑容,但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她结结实实把他吓坏了。
侯浣浣泪汪汪地抬眼看着他,那掉下的眼泪是愈来愈多了;最后,她索性‘哇’
地一声,干脆埋进他的胸膛里哭个痛快。
‘别哭了!红蔓会活下去的。’他柔柔地轻抚着她线条优美的背,叹了一声。
‘我……我知……知道,我知道她会……她会活下去,我难……难过的……难过的不是这个,我气的是自己……是自己啊!’
‘嘘!怎么气起自己来了?你只是好心把金锁、首饰给了她,这件事不完全是你的错。’
她仍是摇头。‘你不了解,都是我的错,我可能会把她害死!今晚看到红蔓变成那样,我真的……真的受不了,如果不是你……无尘、无尘,我真的会动手杀人,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都是我的错。’
狄无尘轻轻搂着地,把她当孩子般的温柔地摇着地;他下了决定,有关红蔓这件事,他绝对会查清楚!这世界简直疯了,东厂那种草菅人命的做法,难道朝廷里没一个人敢管事?仕宦之途难矣!清明盛世还能择良木而栖,一旦遭逢乱世,做忠臣的就只能伸长脖子任人砍了!当年他离开狄家堡时,谦弟曾这么劝他,他心里虽明白,却从来没有这么深刻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