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慎言!慎言!”玉粮倒抽了一口气,急急道:“女孩子家满口屁呀屁的,要是给人听见了——”
“店里就你一个我一个,连只多出来的耗子也没有,怕啥呀?”她不以为然啐道。
下一刻,玉粮突然一改方才的气急败坏,在她还来不及眨眼反应过来时,神奇地转怒为喜,活泼泼谄媚媚地飞扑向她肩膀后方——
“见过大将军!”
玉米背脊一僵,霎时脚底寒气直直冲上头顶。
是哪个跟她说燕大将军领军进山里练兵,没三五个月不会回镇上来的?
“粮哥儿,照旧。”背后那个低沉浑厚的嗓音严肃如昔。
她僵硬的慢慢转过身,几乎听得见浑身骨头在格格作响。
懊恼气愤畏惧闪躲的圆圆眼睛眨巴地瞄向杵在野店客堂中央,满头黑发用玄带束起,身上一袭玄衣劲袍,衬得他宽肩窄腰长腿,通身上下气势浑宏,满满拧得出汁的阳刚味儿。
她呼吸一窒。
呜,她一定、一定要砍了那个胡说八道乱报军情、坑人于无形的伙头小兵!
“小的遵命!”玉粮哪还有刚才的一丝颓废幽怨?对着眼前高大伟岸的男人,左眼闪着“崇拜”,右眼亮着“英雄”,俊秀脸上满满仰慕的激动之色,忙拉椅子擦桌子。“马上来马上来,将军您坐您坐……”
燕青郎俊朗却一贯无表情的脸庞仿佛也温和了些。
若是自作多情点的,恐怕还会误认了他眼里闪过的微亮是笑意吧?
娘啦!
玉米嘴角不由抽了抽。
没人比她更了解这位被称作东疆铁面战神、男人中的男人、猛将中的猛将、常青王朝所有未婚女子及已婚妇人票选出最想上攀下嫁的四大候选人之一,在灿烂耀眼的光芒底下,其实藏着的是何等月复黑恶霸、顽劣不堪的下流品格!
是他,颠覆了她所有对英雄的遐想和梦想,更是他,害她欢快无比的野店生涯蒙上了层厚厚的阴影……
“米姑。”燕青郎的目光投向她,微微一闪。
玉米眼角又是一阵抽搐。
别以为用那张明明是面瘫还假装是严肃的酷脸讲话,就可以掩盖他恶意言语羞辱她的事实,他当她不知道“米姑”的发音跟闽南乡间盛行的粗点“面龟”一模一样,当她听不出他就是故意指桑骂槐、讥笑讽刺她丰润的身材吗?
当年她可是费心研究过天下美食的,哼!
“傻了?”他浓黑眉毛一挑。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话冲口而出,她这才发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呃……”
四周一片死寂静默,捧着烙饼酱羊肉的玉粮面露惊恐地瞪着她,好似她头上活生生长出了角、角上还冒出了朵花。
“玉、老、板。”燕青郎眼神深沉,缓慢地改口。
“哎呀,大将军,您请您请,您用您用!”玉米一抖,在他还未说出下个字之前,飞快抢过自家小弟手中的托盘,狗腿殷勤地放在他面前,就差没热情地“汪汪”两声了。“要有什么口味不合或是敝小店招待不周的请尽避开口,热不热?小粮快来给大将军打扇——今天熬的小米粥还不错,您要不要也顺道来一碗啊?”
呜呜……小人知错了,大将军,您可不可以别再用那种寒恻恻凶霸霸的眼神牢牢盯着小人不放了?
坚忍凛然又煞气冲天的燕青郎,一双莫测高深的黑眸终于缓缓移开,向下落在金黄色烙饼和酱羊肉上,修长大手拿起了筷子,先夹了块羊肉入口。
“……咸了。”他诚实地评论。
“是啊是啊,我觉得忒咸了点儿,不过姊姊硬是说咸一点客人就会多叫几张烙饼,连酒水也能多卖些——唔!”玉粮嘴里突地被塞进了颗馒头,险些噎死。
“原来如此。”燕青郎意味深长地瞥了及时把手藏回背后的玉米一眼。
“误会误会,这一切都是误会,哈,哈。”她干笑。“今天熬卤汁的时候下手重了点,盐巴不小心下多了,下次改进,一定改进。”
燕青郎不置可否地放下筷子,改拿起一张烙饼卷起,慢慢咬了一口。
凭啥他大将军吃个饭,还得她这个店老板在这儿罚站陪吃啊?
还有还有,他是对她人人夸人人赞的大酱羊肉多嫌弃啊?宁愿干巴巴地光嚼饼也不愿再碰羊肉一下下,他这样对得起那些为民捐躯的羊吗?
玉米满肚子忿忿月复诽,却没胆子叫嚣抗议,只能乖乖垂手躬立一旁,等待大将军“品评”。
“嗯。”他很快吃完了饼,伸手入怀掏出一方玄色大帕拭了唇。
嗯?嗯什么?然后呢?
她眼巴巴地望着他。
燕青郎抬眼,一接触到她脸上又是敬畏又是懊恼又是期待的矛盾复杂神情,眼底掠过一丝异样的光芒,随即起身放下饭钱,负手走向野店大门。
咦,这就完了?没什么事了?今天怎么这么好?没有毒舌烂评?没有挑三拣四——天要下红雨了不成?
“恭送大将军,大将军慢走……”她大大松了一口气,乐得眉眼飞飞的。
燕青郎迈着长腿在跨出门槛之后,蓦然回头,不冷不热地抛下了一句:“明天我来吃鱼。”
脑袋嗡地一声,玉米双颊瞬间炸红了,张口结舌地瞪着他,心虚地呐呐道:“鱼……鱼?”
他怎么知道……怎么……
燕青郎看了她一眼,沉静眸光隐约闪动着丝什么,最后只是重复了一句“记住,明天”,便身姿挺拔若松地走了。
“军营里缺不缺文书跑腿的?小人自愿放下屠刀投笔从戎啊,大将军——”
玉粮终于挖出堵住嘴巴的馒头,可待他七手八脚要追上去已经来不及了。
“他知道了,他一定是知道了,我就知道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将军府的人哪有那么好贿赂……”玉米则是蹲在地上画圈圈,小圆脸上满满备受打击之色。“他根本就是故意挖坑看我笑话……我的鱼,我好不容易腌好的鱼啊啊啊……”
在阵阵哀号声中,就连野店外悬挂的灯笼也仿佛为之瑟缩地哆嗦了好几下。
燕青郎骑着胯下千里神驹“追霄”,如箭般往大营方向飙去,嘴角始终微微上扬。
嗯,今天天气真不错。
黄昏时分。
送走了最后一波要回镇上,途经此处先在这儿歇歇腿、呷呷酒、嗑嗑点心的行客们之后,玉米姊弟俩也结束了一整天的辛苦操劳,开始了抹桌拖地关店门的清洁工作。
可是就算玉粮能休息了,玉米也还得继续揉面发面剁馅儿卤肉,才能应付得了明日一大清早上门的食客。
身形娇小丰润的她忙碌地穿缩在灶房中,挥汗如雨,直到戌时才忙罢,匆匆煮了一锅大卤面、拌了一碟子麻油野菜,和弟弟一同吃晚饭。
哎,最苦恼的是明明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偏偏她这身段十六年来如一日肉肉暖暖软软的,该瘦的地方都不瘦。
一大碗面下肚后,玉米不忘捏着微凸的软女敕小肚肚,唉声叹气。“面若玉盘是有了,怎样才能腰如约素呢——喂!我说你那是什么眼神?”
“姊姊你——”玉粮一口面含在嘴里还没吞下去,满眼震惊错愕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原来也读过书的?”
“废话!你小时候描红的字帖还是我写的呢。”她不悦地赏了弟弟一记大白眼。“话说咱爹娘当年琴棋书画虽没有精通,好歹也是略懂,我忝为二老的掌上明珠,从小也是舞文弄墨长大的,要不是——哎,总之长姊如母,瞧不起姊姊是要给雷劈的,知道不?”
“既然姊姊也知道读书习字乃圣人教化之道,那我们何不秉持爹娘的精神,索性弃刀从笔开间私塾作育英才吧?”玉粮顾不得吃面,满是希冀地巴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