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听过‘穷书匠等于饿死鬼’呀?”她嗤笑了一声,没好气道:“先别说咱们肚子里这点墨水还没三两重,就是东疆这个牧羊打猎为营生的地方,小孩都跑去赶羊了,就算勉强找得到几个在家闲晃的,镇上公办免费的童子塾也把人给抢光了,我们开私塾喝西北风啊?”
玉粮被数落得频频往后缩,眨着可怜兮兮的无辜眼神,小小声道:“咱们可以搬回京城嘛,你不是说我们老家在京城吗?何苦一辈子窝在这穷乡僻壤……”
“玉粮!”玉米脸色瞬间僵凝,目光冷厉地盯着他。“你忘了爹娘临终前交代什么了吗?”
玉粮清秀的脸庞霎时一白,慌了起来。“姊……”
她面色紧绷,握着筷子的指节微泛白,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爹娘临终前,要我们姊弟俩这辈子永远离京城远远的,平平安安的在一个地方落地生根,别怕辛苦,要互相扶持。难道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我知道错了,以后绝不再提跟京城有关的事……姊姊,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他眼圈儿也红了,愧悔自责不已。“对不起。”
“小粮,”玉米喉头有些发紧,深吸口气,放缓了声轻道:“姊姊知道男儿志在四方,要你窝在店里一辈子当个跑堂是屈才了,姊姊答应你,等时局安稳些,咱们再想办法搬到南方去。江南素有文风之乡雅名,你喜欢读书,姊姊就陪你在江南读书、做学问,往后你想当个教书先生,姊姊也帮你。”
“呜,姊姊,都是小粮不懂事拖累你,令你担心了……”玉粮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傻蛋,要怕你拖累,姊姊当年早把你扔半路上了。”她掏出棉布手绢帮他擦眼泪,语气故作轻快道:“别哭了,要给人瞧见,还以为野店米姊儿晚上关门都在打弟弟呢!”
玉粮破涕为笑,随即不好意思地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嗯。”
“以后要乖乖的啊,姊姊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她模模弟弟的头。
“嗳,小粮都听姊姊的。”
第1章(2)
姊弟俩就着这样温馨的氛围吃完了晚饭,饭后,玉粮自告奋勇收拾洗碗,烧热水,玉米则是破天荒享受了一次被人服侍的小姐瘾。
“姊,你慢慢泡啊,要是热水不够了喊一声,我随时去烧。”清秀少年化身热血烧火小厮,在门外兴冲冲地喊道。
“知道了。”她舒舒服服地泡在大木桶里,让热气蒸腾的热水洗去一整天的疲惫。
呼,幸好她反应得快,一手鞭子一手萝卜外加一招温情眼泪攻势,很快就摆平了小粮那颗少年驿动的心,不然脑袋一条筋的傻弟弟说不定哪天冲动之下,还真的偷偷跑回京城要扬名立万、光耀门楣什么的,那就真真完蛋了!
想到弟弟又愧又悔,乖乖低头认错还赎罪跑腿的模样,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机智百变、脑袋灵光的不世天才。
“我果然是个集智慧与美貌于一身的东疆野店一枝花呀,哇哈哈哈……”
嚣张笑声惊飞了夜里满树的寒鸦。
棒日,深为自己的心计高手段好而沾沾自喜,欢乐了一整夜连做梦都笑醒的玉米,在蒸馒头的当儿才猛然惊觉——
就是今天!
就在今天,燕青郎那个可恶的讨厌鬼要来吃掉她辛辛苦苦腌好的鱼!
玉米越想脸越垮,越是不甘心,凭什么她千方百计弄来的鱼得便宜到他这从不缺食少饭的大将军?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队粮车里有一整车就是装着京城燕国公府太夫人专门买给孙子吃的百来条活鱼。
他这种强盗的行为,简直就是在乞丐口中抢食,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行!”她赤手空拳将整笼热烫烫的馒头扛起砰地甩在灶台上,胸口腾腾的怒火比大锅里滚沸的水还要激动。“我要反抗强权,我不能每次都屈服在他的婬威之下——”
“姊,来了来了,大将军来了!”玉粮兴奋得脸通红,气喘吁吁地攀在厨房口嚷嚷。
“来就来,怕他啊!”她叉腰吼了回去。
“欸?”玉粮一呆。
“你,去!苞他说我们小庙容不了大佛,还有我们野店里菜色简陋,不敢招待吃遍山珍海味见多识广的大将军——”玉米气势熊熊的话瞬间止住,目光瞪着一个突然出现的高大挺拔身影。
“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燕青郎低头凝视着她,浓眉略挑,深眸微眯。
休想打我的咸鱼的主意!
她话才到嘴边,却没来由地被他专注得锐利的目光给“吓”了回去,吞了口口水,弱弱地道:“换吃点别的行吗?”
燕青郎眸光低敛,肩头似有一丝可疑的耸动,当她睁大眼仔细瞧时,他依然是神情沉稳肃然淡漠,哪有半点波动?
“听说你的咸鱼炖五花肉豆腐不错。”他不动声色地道。
“敝小店从没上过这道菜,又是哪个跟你——”玉米心下一个惊跳,火大的质问才出口,却在看到某个少年心虚猫腰偷偷溜走的背影时,哑了。
丙然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呜……
“我等你的家传名菜。”话说完,大将军一转身便走了。
留下一个玉米在灶房里四处想找菜刀砍人出气。
后来,她还是乖乖把咸香诱人的腌鱼切下一大块来,和五花肉、豆腐烧成了一锅香味四溢,认命地端了出去。
外头客堂上,原本该是扰攘喧闹、大碗酒大块肉的食客们,此时却个个激动得粗脸红通通、掩不住满眼崇拜仰慕之色地围在燕青郎身边,好像肚子都不饿,光是看着他们心目中英伟如天神的燕大将军就会饱了。
“大将军好!”
“拜见大将军!小的是您当年打黑山寇时虎军麾下的旗手吴老班呀,多年不见将军,您还是这般英气勃勃不减当年啊!”
“将军,您就是我们全东疆的主心骨,只要有您在,我们东疆老小啥都不怕了。”
“对呀对呀,多亏有大将军镇守东疆,护国安民,带领镇东军打了无数场胜仗,打得那些大硕国的贼子屁滚尿流落花流水,此后都不敢再进犯我东疆国土,不然我们哪来这么太平的好日子过呀!”
“大将军请受我们一拜!”
“乡亲们切莫如此,燕某身为主将,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而已。”燕青郎英肃的脸庞掠过一丝感慨,忙止住众人激动热情的下拜。“征战多年护土保民,靠的都是东疆儿郎的悍然英勇、凛不畏死,真正的英雄是他们。”
“要不是大将军您用计如神又身先士卒,我们哪能那么快把大硕国的贼虏逼出东疆……”
“就是就是,我儿在大将军麾下虎军里,若不是大将军知人善任,屡屡提拔,他也不能年纪轻轻就有了战功,当上百户之职,光宗耀祖。大将军,您就是我们老胡家的大恩人哪!”
“原来老丈便是胡肖的爹亲。”他眼神隐约似有微笑,“胡肖是个好苗子,不怕吃苦,操练起来比谁都要认真,老丈好教养,胡家好家风。”
“不不不,那都是大将军不嫌弃我们家肖子,是您肯锻炼他……”
玉米端着那一锅咸鱼五花肉炖豆腐,静静站在客堂一角。
她的眸光不自觉地柔和了起来,胸口也莫名地翻涌沸腾着一股陌生的激荡热流。
看着那个高大沉肃的男人虽然还是表情奉欠,和众人交谈时却是说不出的温和,半点也无高高在上的大将军架势。
“哎,罢了。”她低头看了沙锅里炖得滑如凝脂的鱼肉,咕哝道,“就当作是犒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