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窗窗、窗外……窗外有鬼影子!”禀贞吓得牙齿打颤。
“鬼影子?”强打起精神,馥容转头朝窗外凝望半晌。“你是不是看错了?”
“我我我,我刚才明明看见了……”禀贞硬着脖子慢慢回头,可目光还没触着窗棂,就惊恐地缩回去。
“你先回房睡吧,一会儿我自己下炕把窗关上。”
“您、您可以下炕吗?小姐?”禀贞言不由衷地问。
馥容点头。“可以。”轻声答。
禀贞吁口气,赶紧跑回她自己的房间钻进被窝里,拉高被子蒙住脸直打哆嗦。
屋内又恢复冷清。
窗外,凉风徐徐吹拂进来,清透了她的心肝脾肺。
离开王府,转眼已过一个月,日子过得很慢,每一日都像置身在七月的炎火那样难熬。
虽然阿玛不敢让她知道,可她已听见家丁们悄悄在廊外说的话……
她知道,他即将娶妻了。
只不过一个月过去,他已将旧人忘怀,而她……
再过一年,她能忘得掉他吗?
她凄清地笑了。
这个问题,不能算是问题。
她已经被休离,离开王府,永远不可能再回去了。
将来他还会不会记得她,或者她能不能忘得掉他……
都已经不再重要。
贝勒爷大婚这日,和硕王府内,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大阿哥才刚刚休妻,如此大张旗鼓地举办婚宴,难免惹人非议。
然而,兆臣却毫不在乎。
他执意要将留真娶进门,越快越好。
因为这件事,桂凤与儿子赌气,整整一个月不跟儿子说话,德娴更是对阿哥生气,经过阿哥身边,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
然而,任何人的反对,都不能左右兆臣的决定。
他决定在今日娶妻,对象就是他亲自挑选的留真。
此时,在王府近郊的大宅内,坐在梳妆镜前费心打扮的留真,在丫头的协助下正将一层层的胭脂拓上双颊与红唇。
她的唇色已经够红了,但是她还嫌不够,精描细绘,巧扮成另一张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娇艳妆容,目的就是要让她的“夫君”为她神魂颠倒。
今夜她要让兆臣惊艳,要让他为她痴迷……
她可不像兆臣那迂腐的“前妻”,竟然愚蠢到在新婚夜,以一张素颜面对丈夫!
女子以色待君,美色当前,没有任何男人可以拒绝温香软玉,这个千古不易的道理她不仅了解,而且十分乐于遵从。
“郡主,吉时将至,花轿已经在屋前等着了。”丫头进屋提醒她。
为了将她“迎娶进门”,兆臣特地命人在京城近郊,为她置办这幢大宅,只为让她在婚前有一处舒服的居所暂住月余,好在新婚当日以十二人大轿,将她正正式式地抬进王府,娶入家门。
“好,知道了。”她笑盈盈地答,挥手叫身边的丫头退下。
扒上盖头,她在一众丫头的搀扶下,娉娉袅袅,香雾环绕地走出屋前,登上了花轿……
这是她大喜的日子。
饼了今日,与兆臣合卺之后,她就是和硕礼亲王府的少福晋,未来她得意的日子,现在才正要开始!
婚礼并没有举行。
礼亲王府派往迎亲的花轿,并未于吉时将新娘子抬回王府,事实上,这乘花轿是永远也抬不进王府了。
稍早,良辰吉时未到,一匹铁血快骑已自参场跋回禀明主子____
昨夜安贝子果然起事,一干人犯与传话的奴才已经就伏,唯安贝子趁乱月兑逃,已派人加紧追捕。
大阿哥的人马一得到消息,花轿就在中途被乔装为轿夫的王府近卫调了包,新娘子被直接抬往宗人府大牢,另一乘空轿则被抬进王府。
空轿一到,礼王府内翻天覆地之前,新郎早已跨上一匹快马奔出了北京城。
“爷?”
在贝勒爷新婚夜见到主子,卫济吉脸上的神情,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人在哪里?!”坐骑未停,兆臣已翻身下马。
卫济吉捏了把冷汗,凭他武艺高强,也不敢做出如此惊险的动作!
当然,他的主子不同。
自小由隐姓埋名的武学宗师亲手教,兆臣的造诣在卫济吉之上。
“就在前方那座民宅内。”卫济吉赶紧答,同时伸手指出前方那幢白色大宅。
他知道,主子问的是少福晋。
这位“少福晋”自然是三十日前,他被临危授命,必须以生命保护的“前福晋”,而非那位连王府的门也未踏入,就被直接送往大牢的“假福晋”。
“人在哪间房?”兆臣已往前走。
“您现在……”卫济吉瞪大眼,主子走得飞快,卫济吉不得不跑步跟上。“现下已夜半,少福晋刚睡下。”
“人在哪间房?”他再问一遍。
“东厢四进房。”卫济吉不敢再啰嗦。
兆臣忽然加快脚程,卫济吉再也跟不上。
馥容并没有睡着。
她睡不着,她辗转反侧,她不能入睡。
今晚,是他的新婚夜。
王府内必定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如她初嫁那时的风光。
而今,对着黑暗,她啃蚀苦涩的孤单……
时间没有让她胸口的酸洞缩小,只有腐蚀得更深。
今生,今世,她要如何收回那已经付出太深的钟情?
她每一天都在想。
黑暗中,木然地睁大眸子,她执着地盯住虚空中某一点,直到实在累极了,才慢慢闭上眼睛,让泪水滑出眼角,让自己的身子因为太疲倦而自然入睡。
房门被无声推开时,她并未发觉。
男人来到炕前……
叹息。
她倏地凝大眸子。
是幻觉吗?
她坐起来,仔细凝听。
罢才,她仿佛听见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一声叹息……
但黑暗中再没有任何音信。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她放弃了。
然而,虚空中的鬼魅仍又来骚扰……
容儿。
那低抑的呼唤夹杂着叹息。
她僵住,身子开始颤抖……
直至一缕幽魂呼出的气息拂过她的脸庞……
她徒然伸手!
妄想在黑暗中抓住那虚无飘渺的影子……
她当然抓空了。
冷汗涔涔而下。
她决定下炕,到桌前点灯。
旋即,烛火燃起,小小斗室,烛火亮处,唯有虚空与她自己如鬼魅般的幽影。
她失笑了。
那笑苦涩心酸凄凉。
还期待什么?
是因为心太痛,所以连幻觉也来捉弄自己吗?
吹熄灯火,她落寞地回身,重新回到那张孤单的炕床。
男人藏身在烛火幽微处,灼烈的黑眸忘情地吞噬朝思暮想的小身子。
她又瘦了。
那纤细的身子柔弱得让他心痛,更让他憎恨自己对她的残忍……
那夜,留真命人至渚水居掳走馥容,他从头到尾都知情。
当时他当机立断回到王府,并向留真求婚……
纵然他不能立即对留真采取行动,却要斩断留真伤害她的念头。
他要保护他的女人,他最爱的女人。
然而,他也因此惊觉,王府对她来说已经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他不能再留她!
他必须把她送走,不但要把她送走,还必须用残忍的方法把她送走,以断绝将来留真再加害她的念头。
狠下心,不看那双令他心痛如绞的泪眸,无情地将她休离后,他未让最得力的助手卫济吉,前往情势紧张的东北参场,却命卫济吉率一队近卫留在她身边保护,就是怕她出意外……
倘若她稍有闪失,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他已经那样狠狠地伤了她的心。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他将休书放在她面前时,她心碎的眼眸没有指控没有责备只有悲伤,那一颗颗坠不完的泪珠,就像凝红的血珠子戳落在他的心坎上……
那时他恨不得拧碎的是他自己!
但是,他却绝对不能心软。
因为安贝子是家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