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看不下去!“衡诚县矣,则不可欺以轻重;规矩诚设矣,则不可欺以方圆;君子审于礼,则不可欺以诈伪。故绳者,直之至;衡者,平之至;规矩者,方圆之至;礼者,人道之极也。”温柔顺口替他接完一段,尔雅地喝了口茶。
没必要再背下去了吧﹖“哈哈哈哈哈……”楼砂很不给人面子地爆出一串朗笑,对她拱手赞道:“妙极,妙极!”
“师父!”老好人的小王爷又出言相劝,脸上却隐约有笑意。
看那程公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也真是非常狼狈了。唉!不知下次说话前他会不会懂得尊重人些,掂掂自己斤两再开口呢?真是……“自命清高者,呆瓜也;死记烂读而不知其用;枉然也!”温柔很小声地自言自语给他下了注解,却一时忘记楼砂武功深厚,听力优于常人。这两句低喃别人听不见,他倒是听见了。只见他饶有兴味地看了她一眼,又笑,毫不掩饰的。
温柔心中莫名地一动。好奇怪,他那恣意的笑,有……有点似曾相识……她以前见过他吗﹖正在疑惑,突然直觉背后一冷。她连忙回头﹔只见三道黑影从树丛中窜出,直扑而来!
“低头!”楼砂脸色骤变,一挥手茶壶飞越温柔头顶,狠狠砸上冲得最前的那人。只听一声痛叫,那人忙不迭地护住头脸,身形顿缓。楼砂人已跃起,手下不停,两碟点心准确地向另外两个灰衣人的咽喉呼啸而去,听那劲风,若被削到恐怕会身首异处,两人连忙闪躲。
转眼间,树丛里又接连跃出七八个灰衣人,但是目标很显然只有一个:康成小王爷关宇飞。
所以,目前是没她动手的必要。温柔很符合身份地挤出声高八度的尖叫,忙不迭效仿那些公子哥们的榜样,一头往八仙桌下钻去,不忘顺手把一旁凳上那把琵琶也拖了进来抱在怀里。一百六十两银子买了来的高级琵琶,坏了李嬷嬷会砍她的头。
在这种场合,一露身手便是讨打,所以她还是乖乖等楼砂和小王爷两人解决了这帮莫名其妙的家伙再说吧!看楼砂身手好得很,不用她来鸡婆,所以……这种风头还是别出的好。
躲在桌下看外面的混战,温柔忍不住想为楼砂叫好。只见他一人堵住了八、九人,只放了两个过去陪小王爷过过招。看他那游刃有余的样子甚为潇洒,举手投足看似轻描淡写却威力十足,全是好看又中用的架式。唉……不知她的武功,是否有一天也能达到那种境界?
“去!”关宇飞突然大喝一声﹔凌空一个旋踢,和他过招的对手被踢出来一个。
这招“鸳鸯连环腿”实在是使得很好、很妙,但是……天杀的!小王爷没看一下他把人往哪边踹!
头顶上一声巨响,是那被踹中的倒霉鬼,横飞过十几尺远,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八仙桌上;翻了两翻,“砰”一声摔在地上,离她不过一尺远的距离!……可恶!温柔连忙放下刚才一直紧抱着的琵琶,松月兑肩上的披风。说不得,只好等他一行动就掀桌给他个当头罩。
已经有人行动了。温柔身边的不知哪位公子发一声喊,掀了头顶上的桌子就要落跑。那坠地的灰衣人已经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此刻不假思索,挥刀就要砍过来。温柔连忙将手中披风扔了上去,随手操起个较能砸人的凳子……没想到,她身边那位公子看钢刀砍过来,也行动了。他的行动竟是拉住身边的她当成挡箭牌,狠命往前一推!
“啊!”温柔一个没防备被推出去,刀光寒锋近在胸口,这下是真的惊叫了!脚下用劲盼望能收住去势,她连忙将凳子挡在胸口,闭着眼迎上刀锋……“扣”一声闷响,是凳脚撞上刀锋的钝声。冲击没有她想象中的严重,可是到底煞不住脚,又向前跌出两小步才站稳。
咦……向前﹖她连忙退出几步,定了定神才看见,刚才还挥舞着大刀的人,此时居然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眼前这景象……实在是有够诡异!
上一秒钟还凶神恶煞的人,此刻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是被她撞倒的﹖他脸上甚至还蒙着她慌乱中罩上去的白色披风,而握刀的手僵硬地指着天,分明是被点了穴道。
地上一颗还在骨碌碌打转的小圆石顿时吸引了温柔的注意力,是……隔空打穴﹖楼砂出手救了她?温柔向他那边看。
和他缠斗的那些人此时都露出倦态,楼砂见小王爷终于摆平另一名对手,突然低喝一声︰“鸳鸯连环腿可不能乱踢,你给我瞧仔细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突然快了一倍。一模一样的鸳鸯连环腿,甚至和刚才小王爷是一模一样的角度,只不过腿略弯曲,脚上带勾,便将人踢得横飞出去,狠狠撞在树上。楼砂拳脚未停﹐发挥出刚纔一直有所保留的实力,不多时就见刺客躺了满地。
终于,他最后的对手胸口连中两脚,委顿不起。楼砂哼了一声,转身面对小王爷:“接下来是你的场面了。”
“是!多谢师父解围。”富家弟子虽名曰拜师,很多是将老师踩扁在脚下的,小王爷对楼砂却是恭恭敬敬,看不出一点轻浮的样子。
楼砂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这一趟,称得上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留下仆役们收拾残局,多半是要将人捆绑回去审训。小王爷先招呼一行人回画舫,返航了。***画舫上,温柔未再踏进主舱,推说头晕不适,请求留在甲板上。小王爷立刻准了,又加上一堆抱歉的话。
看他招呼那一群人回舱房里,嘴里喃喃重复着惶恐道歉的话语,温柔不想再听﹔转身趴在船舷上,看底下黑漆漆的西湖水隐约泛着寒光。
其实……只是虚惊一场。人都毫发无损,就连李嬷嬷宝贝的这把琵琶,也靠着几分运气,没刮伤损裂一丁点儿。唯一的损失,只是那件不值几个钱,被圬弄弃下的薄绢披风。
可是,如果今天的她不会武功呢?如果她反应不够灵敏,没及时在手里抓了个凳子呢?那么被人在背后这么一推,纵然楼砂出手相救也来不及,她的胸口一定已经多了个窟窿。呵……她该庆幸自己反应敏捷救回一命,还是哀悼自己的性命在富家公子心里原来这般轻贱?***舱中,关宇飞满脸的自责显而易见。楼砂终究不忍心,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刚纔的事是你失误,但是也不能全怪你。习武首重练习,你经验不够,犯错是难免的。”
小王爷沮丧地低着头,不能忘记当他回头看时,见到的是温柔心有余悸地站在倒下的灰衣人面前。若不是师父出手快,那……“若不是我学艺不精,温姑娘也不会——”
“少王爷,这也不能怪您。温姑娘现下平安无事,就别太自责了。”林学士的公子婉言相劝。
程公子点头,吶吶地附合:“是啊少王爷,不过是一个妓女罢——”
“程公子,”楼砂冷冷地打断他,“请你闭嘴。”
好一个拿活人当箭靶的臭书生!若不是不想关宇飞难做人,他真想将这臭书生丢进西湖里去醒醒脑袋。
“你!……”程公子满脸愠色,却终究不敢说什么。一方面小王爷对这老师极为器重,另一方面,楼砂此刻的脸色也着实有点吓住他了。那五官本就深刻得如雕塑出来一般,此时罩上了一层寒霜,更显得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