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礼拜来电预约时,小妹说你到香港去比赛,问我要不要让别的设计师试试身手,我没答应是对的。你这回和你的搭档抱了什么奖座回来啊?”
“还是剪吹创意奖,没什么大变化。”
“阿香,你别不好意思。我问过于小姐,她说你每次出国都会缔造佳绩,三月去日本时是第三名,四月到纽西兰是季军,五月去巴黎得了新人奖,这回还把香港的冠军抱回来。你什么时候要报名参加国内的凤凰杯啊?”
“恐怕短时间之内不可能,因为我的年资历尚不符国内入赛规定。”丁香浅浅回笑,没有半丝夸耀的意思,将一身华服打扮的林太太护送到柜台结帐后,转身走进冷气强而有力的员工休息室,为自己倒杯凉茶。
今天是丁香在‘云霓美人’实习满一周年的日子,一年来,不管是外形与心智她皆成长不少,应付顾客调笑自如,偶尔看到新进员工慌张处理客人的模样,才会忆起自己也曾这么糗过,但那几乎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不像只隔一个冬。
“阿香,有没有空?”那绫包着护发剂的头从安全门探了进来,惯带笑容的脸反常地严肃起来。
丁香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答了。“有,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
那绫闻言马上自门缝钻了进来,将两袋青蛙下蛋及一盘黑轮搁到桌上,递过一根木签,要丁香一起享用。
“哪,我知道你喜欢吃萝卜汤,跟黑轮老板‘ㄋㄞ’了一大碗来了。”
她帮丁香盛了汤,绽了一个僵硬的微笑后,目光闪烁地逃避丁香的注视。
丁香看着友谊日渐深厚的那绫,接过木签往近乎半透明的软萝卜一戳,狐疑地问了句,“你还好吗?怎么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我?有心事?怎么可能?”那绫丢了一颗小丸子进嘴里,努力地大嚼起来,闲谈一些没意义的话题。“你昨天帮我用DIY酪梨泥护发后,好象很有效呢!你哪儿学来的?”
“嗯……”丁香迟疑一秒,无可无不可地耸肩。“从佟老师那里。但我不确定是否需要像蛋黄一样隔水加温,或许我该找他问个清楚,只是我起码有一个月没见到他的人影了。你不会刚好知道他去哪里了吧?”
“你这个得意门生都不知道了,我怎么可能会有他的消息?”
丁香闻言不但没露喜色,反一脸被冒犯的模样,仰头连喝好几口冰水,不作回应。
这半年来,丁香与佟青云这对师徒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上课时两人关系虽淡,倒也客客气气好商量,一到下课,丁香便给他来个乌鸦闪蛋--避不见面,偶尔走霉运在门口或楼梯口撞上他也来个眼不见为净。这对师徒间彷佛裂开一道鸿沟,这沟之深起码可媲美马里雅纳海沟,若有不识相之人,没戴氧气罩或防毒面具,便横在这暗潮汹涌的沟间打转,从中扮演和事佬的话,准会被他们制造出来的真空僵局给憋昏头。
所以那绫一见苗头不对,当下反应像是误闯红灯,一个急转弯登时就把危险话题拐走了。
“我跟你说,给我上美容学的代课老师真的是很跩,我妆只不过一天忘了卸。
就被她骂到臭头,还咒我长青春痘后别去找她,真奇怪,她自己一脸气血不顺的黄疸模样不知道吞白凤丸保养,还净挑人家的毛病……”她说到这里忽地停了下来,脖子一伸往嘈杂的工作区望了一下。
丁香见状也回头察看情况,“好象有新进员工报到。”
那绫脸色一变,紧急地拉着她的手起身,说:“阿香,我头皮好痒,你陪我上去冲一下头发好不好。”
“好,但先让我把桌子整理干净……”
“没时间了,等会儿再清吧!”那绫夺下她手上的纸盘,将她拖离椅子。
两人才跨出第二步,于敏容专业过头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这间是员工休息室,为了卫生起见,整个店面除了提供冷热饮的厨房和员工休息室外,其它区域一律禁食,有任何问题吗?庄亦青。”
一脚已跨出安全门的丁香听到“庄亦青”这三个字突然愣住了,她下意识地挣开那绫的手,回身探个究竟,一眼就认出于敏容身旁站着的时髦少女就是她就读南雅家事的同班同学时,脸上堆起难得一见活力的笑容,几步来到于敏容和庄亦青的面前,面带惊喜地握住庄亦青的手说:“庄亦青,你也来台北实习吗?”
身材匀称的庄亦青被动地任丁香牵着自己的手,嘴角挂起一抹自信的笑容,解释,“是啊,跟你一样。毕业前夕,佟老师找到学校来,问我要不要跟他上台北学艺,一听到是由他亲授,我当下就应允了。我们挺有缘的,不是吗?在学校做了两年的同学,毕业后又在这儿碰上,只是这回我位居下风,得喊你一声学姊,日后还请你多多照顾。”
“啊,是吗?”丁香的脸上还是带着笑,只是眼神已显露出仓皇,像是无法接受这个突生的事实,她不确定地看了神色冷漠的于敏容一眼,再转到满脸关怀与同情的那绫身上,快速将庄亦青的话思索过后,这才有了全面的认知。
于是,她含糊地道了句欢迎词,慢慢缩回手退到那绫身边,气氛顿时紧绷起来。
“亦青,你先到我办公室坐一下。”于敏容对不明所以的庄亦青做了建议后,转身对那绫使了一个眼色,后道:“至于那绫,你不是该上楼上课了吗?”
等于敏容确定庄亦青和那绫皆离去后,敲着高跟鞋来丁香面前,先深吸了口气,才软下声音道:“很抱歉,我们应该事先让你知道,你好有心理准备。”
“这是谁的决定?”丁香直率地问,口气难得的激进。见于敏容迟不作答,她溃败似地掩住耳朵,猛摇着头,反复问:“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哪里做错,他要这样摆月兑我?”
“他没有摆月兑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更上一层楼,到国外学些新知。
丁香,你已经自成一格了,他把三年的课程压缩成一年,甚至将一身绝活都传给你,你得知足。况且,佟老师不是属于你一人的,其它学生享有和你相同的权益。”
“这我清楚,我从没想独占老师的意思,于姊,”忍了好些时日的丁香,心像被抽空似的瞬间崩溃。“我不想离开‘云霓美人’。”
“你想留在‘云霓美人’继续工作也是可以,因为我们天母分店正好有个缺,只不过你要认清一点,他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教你了。”
“不,于姊,你不懂……我只想继续跟着老师……”丁香话到一半,不禁语塞,无助地扯着头发,想把自己的感情诉诸于言词,无奈思虑纷乱,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于姊冷诮地问;“既然如此,这半年来你为什么总是对他一屑不顾、要理不睬的。
你既然敬重他,为什么上课时总是姗姗来迟、不敬业乐群?为什么他愈是对你容忍、让步,你就愈是理所当然地把他的自尊踩在脚底下践踏?
我于敏容认识他那么多年,从没见他这么苦不堪言,对学生付出这么多心血过,更别说像你这样一号不知轻重、不知感激的黄毛丫头。你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丁香泪眼婆娑地看着气急败坏的于敏容,激动地辩解,“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好压抑下去,我想我是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了,我喜欢上老师了,我怕他知道后要轻视我,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甚至赶我回南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