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浑身一僵,他的手臂是举了起来,却是圈住了那小小的身子。他僵硬地将脸微微别开,嘴角因太过强烈的感动而扭曲,连带影响脸部的表情,看起来更是阴郁恼火。
可是珍珠知道并不是这样的,她拭去泪,“威廉,抱好小安东尼,不要让他掉下去了。”他一个动作要把小男婴塞回给她,她又赶紧推回去。
“把他抱走!”他再度暴吼,“妳是要小丹尼斯看着我的脸睡觉作噩梦?”
“你是他的老爸耶!他想你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作噩梦?”珍珠也叫了起来。她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一个骂街的泼妇。“小安东尼哪里看起来像怕你了?”
“怎么没有?妳看他明明哭得——”暴吼声在听见嗒嗒的童音时倏然静止。威廉低头,看见小男婴居然不哭了,是因为重回到爸爸温暖怀抱的缘故吗?
小男婴被爸爸的臂弯和妈妈的柔荑紧紧守护着,小小身躯放松,嘴里咿咿呀呀的,安适的模样缓和了紧绷的场面。
“威廉叔叔,”安琪拉亦适时插入这对夫妻之间。好一阵子不见的她,身上多了一抹少女才有的气息,看似成熟了不少。“你讲话小声一点。”她正对着他的脸孔说话,表情有好奇、有探索,或许还带了点陌生的端详意味,却也没有因此而被吓到,反倒还能指责他的不是。“你好吵喔!”
见鬼了!“他刚才不是明明——”难道儿子真的是不怕他可怕的脸?他动容了,也迷惘了。
“你们都挡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进去!”老夫人连忙在乱中指挥大局,不肯让威廉当缩头乌龟溜掉。
糊里胡涂下,威廉就在这番阵仗之中踏进家门。
第八章
威廉发现自己“上当”时,已是后悔莫及,原就晦暗的心如今更罩上一层别扭的恼怒。
起先他把自己反锁在偌大的书房里,不论吃饭睡觉,只允许别人把东西放在门外的地上,用咆哮把所有想关心他的人赶走。
就算是心有己心惮,可仆人们其实各个都或多或少关切着身心受创的男主人,但才一靠近,便会被他蓄意的狰狞凶相与粗暴的嗓门给逼退。
“统统给我滚!”他愤恨地欲逼退所有的人——在他看来,这些关切的脸孔其实底下都是恐惧的、嘲笑的嘴脸吧?噁心噁心噁心!
白天的他令人恐惧,但一到晚上,他却陷入无法言喻的恐惧当中。
快逃啊!再不走就要倒下来了——
威廉倏地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从睡梦中惊醒。
从美国回来后,他就很难得睡上一场好觉,就算睡前灌了半瓶以上的老酒,他还是每每在梦中重回那倒塌的现场,总有自己被压到窒息而死的错觉。
苞跄地从床上翻下来,的上半身有点冷,而且他空荡荡的右手边——该死!
他恼怒地拉开房间的门,脚下差点绊到一只用餐托盘。
和这段日子以来一样,托盘里满满地装着各式各样的餐点,已经搁了有段时间了吧?都已经变凉不再冒热气,但仔细一看,全都是他爱吃的口味。
威廉抿着双唇,硬着心肠不去理会,偏偏在绕过托盘时还特意放轻脚步,深怕自己踩到打翻,辜负某人的心血?不对,谁管那么多,他高兴不打翻就不打翻而已——他这样告诉自己,一边面无表情地往酒窖走去。
“咦?威廉,你起来了吗?”但他却看见珍珠站在酒窖门前和仆佣们说话,一副和乐融融的模样,这让他心头冒起无名火——尤其是那群仆佣大半都是男性的时候。
“是啊!我起来了。”威廉的口吻就像正在发酵的葡萄酒——溜酸得很!“妳看起来很忙。”他用一种连自己都讶异的酸涩口吻道。
“嗯,还好啦!因为今天要把桶装的酒换装成瓶,所以大家都很忙啊!”
威廉这才想到他在屋内一路走来,的确都没碰到什么人。没错,大家都在忙,这种日子的确是全体总动员的日子,而他这个庄园主人……
重重甩头,他抿唇回复一脸的阴霾——那不关他的事!
“威廉,你来得正好,可以到萄葡园里——威廉?”珍珠想抓住他的左手。
“滚开!”他头也下回地用力甩开她,仍带些不稳的步伐走入酒窖里。
珍珠先是不解地和其它人交换一个眼神,倏地恍然大悟,飞也似地跑进酒窖里。
“威廉,你想做什么?不行,你不能再喝酒了!”她一看见他随意打开酒桶取酒便猛灌的举止,立即上前阻止。
“滚开!”口气很凶,但高举的手却怎么样都无法逞凶,他手中的酒仍被珍珠夺了下来。
“适当的饮酒是可以,但过量就不好了喔!”像是面对一个小孩子,珍珠把拿着酒的手反剪到身后,另一手摇着指头“教训”他。
“滚开!”他应该感到生气的,却偏偏夹杂着一丝好笑的情绪,只因珍珠的模样太可爱了。
“不要!”她瘪着嘴,与他僵持对峙。
“我会——”打她?尽避拳头已经威吓地举高,但是威廉怎么可能下得了手?尤其珍珠双眼里还写满了信任。
“哼!”悻悻然地放下拳头。不喝酒就不喝酒吧!反正喝了酒还是会做那些压死人的噩梦,有什么差别?
珍珠也松了一口气,将身子往前倾,小脑袋往他的身上磨蹭。
“够了没!”应该要推开她的,但他又怎么舍得呢?到最后,威廉只是落得口头斥喝。
“威廉。戴尔蒙,你没事缩在里头做什么?滚出来,里格纳有要事找你商量。”闻风而来的老夫人站在酒窖门口前叫阵,身边跟的是葡萄图的中年工头。
“老夫人,”珍珠舍不得威廉被骂,赶快咚咚咚地从酒窖里奔出来。“对不起,他的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还是得工作呀!不然是要当废人吗?”老夫人话未竟,看见威廉终于从酒窖里出来了。
“谁是废人?!”他被气到了。尽避老夫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但他就是受不了这种变相的嘲讽;尽避珍珠说的每一句都是体贴,但是他也不要这种变相的怜悯。“谁说我不能工作来着?”
怀着如许复杂矛盾的情绪,不知不觉的,威廉却被老夫人的“嘲讽”、珍珠的“怜悯”,给逼得开始振作起来。
他穿著简单的白衫长裤,墨镜仍然戴得牢牢的,脸绷得紧紧的,从原先垂首的姿势变为抬起头,似乎故意要让别人看见他一脸的恐怖,产生吓阻的作用。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他“曝光”的时间愈长,庄园上下反而愈来愈习惯,更在以为他没注意到的时候,好奇地多看他一眼。
哼!那是因为他们都在演戏!威廉如此偏激地断定道。
“吓!”冷不防有一双小手从身后抱住他。
“威廉,你又在发呆了吗?”珍珠习惯性地将小脸往他那挺直硬实的背脊揉弄。“跟我说话好不好?我跟你说喔!今天我……”
若是以前温和的自己,一定是会微笑以对,仔细聆听她那喜孜孜的报告吧?可是今非昔比,威廉厌烦的只想叫珍珠闭嘴滚开.他对什么都没兴趣……
掉头转身,威廉无视于甩开珍珠时,她那黯然的表情。反正也没必要愧疚,因为不一会儿工夫,珍珠又会露出“继续加油”的表情,再次缠上来。
“滚开!”
“啦啦啦……”
他吼她,她就装傻。
如果威廉有仔细看过她脸上一闪而逝的难过表情,就会明白其实珍珠并不是那么的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