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三年结束后,你还想做下去吗?”
“想,当然想!”除了阮府,没有人要他了!
凤春回头看他一眼,柔声道:“你打算何时衣锦还乡呢?”
“我……没想过。要衣锦还乡也很难,而且我家乡……并不能容我……”阮府里有凤春压着,日子一久,大伙都习惯他长相,明白他不会害人,但回到家乡……
“那,你想不想永远留在府里呢?”她试探地问。
他一怔,停住脚步。
凤春道:
“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不栽培下去太可惜了。现在你只是家仆,就算读了再多的书,身份依旧低人一等.你想不想成为我的义子呢?”
他还是傻着眼,呆呆地瞪着她。
“我不打算成亲,也不需要你来养老,就纯粹是个义子。将来你有能力,也可以坐上阮府内外务总管的位置。”顿了下,她意味深长:“也许,到头来你选择的是其它你不曾想过的路子。”
“……凤总管收我为义子,是为了小姐吗?”他低声开口。
她柔声笑道:
“你真的很聪明。我收你为义子,以后你不必在府里工作,只要当小姐的伴读就好了。她不笨,只是性子直,是非对错分得很明白,再加上她十分崇拜卧秋少爷,所以……总之,我不是要你随时教她,只要能潜移默化点,我就万谢了。”
他够聪明,就该立即答应!
这正是一个大好机会啊!从家仆跃升为凤春义子,以后他想读多少书都行!甚至,只要他想读,小姐也会帮他找来!
他的野心愈来愈大了。从一开始,他只求有个工作就好,现在他却渴望能过更好的生活,凤春开的条件,他求之不得,这是一个错过就不再有的机会——
“你好好考虑吧。在此之前,你跟我去送小姐出门吧……对了,小姐离家的事,你别跟外人说起。”
外人?那意思是,小姐离家是秘密,而他已经被凤春视作亲信了吗?他总觉得凤春对小姐的态度充满异样,严厉督促她读书,却又心疼她读书,她读的也不是风花雪月的东西,而是扎扎实实的道理。
见凤春暂时结束这个话题,他月兑口喊道:
“我愿意!我愿意!”天知道下一刻凤春会不会改变主意?既然能过好一点的日子,为什么他要拒绝?
接下来他沉浸在老天爷赐的美梦里。他隐约听见小姐在叫:
“凤春,你要收二弟兄当义子?那我留下观礼!现在他是不是奇货可居了?”
“奇货可居”不能这样用,以后要当小姐的伴读,恐怕是辛苦了点,但他不怕吃苦,真的。
阮冬故兴高采烈在旁观礼,跑来跑去像是自己被收养一样。
“从今天起,你姓凤,就叫一郎吧。”凤春笑道。
等他敬过茶水,行跪拜之礼后,阮冬故冲上前,抱拳作揖道:
“二弟兄,不,一郎兄,恭喜你喜事临门,认凤春当娘。上次我叫凤春娘,她还打我呢。”语毕,开心地想要上前抱住他。
凤一郎回神,月兑口惊叫一声,狼狈地退后数步。她的力气吓人啊!
剎那间,一片死寂。
厅里的家仆个个噤声,有看好戏有同情有讥笑的,还有怀宁的冷眼,全往他这里看来。
阮冬故迷惑地望着他,小脸隐约有抹受伤。
凤一郎急中生智,勉强笑道:
“小姐是千金之躯,虽然一郎已是凤总管的义子,但小姐抱我,总是不妥。”那声音带点微颤。老天爷……不会故意给他一个美梦后又狠狠砸碎它吧?
凤春适时化解厅里尴尬的气氛,开口道:
“小姐,将来妳可就有个伴读了。”她笑着抱起小小的身体。“妳老爱学卧秋少爷的语气,这可不好,别再叫一郎兄了,以后叫一郎哥好不好?”
阮冬故点点头,看了凤一郎一眼,接着,心无城府地喊道:
“一郎哥!”
靶情篇——凤一郎的冬天3
三年后
十四岁的少年,饱读诗书,已非当年那个瘦弱卑微的孩子。
一头银发与雪白的肤色,在人群里依旧格格不入,但他已经学会表面功夫,以微笑来面对无知百姓的眼光跟月兑口而出的“老头”。
他的五官还带点稚女敕,但因长年沉浸在书香里,气质逐稳,几次府里出了点事,都是他在第一时间拿主意渡难关,仆人们看他的眼神也有些尊敬了。
他想,他是聪明的吧。
这些年来习得的知识如同一把钥匙,逐一开启他的智慧。时常,他不经意想到的法子,外人啧啧称奇,外人心里所想的,他轻易看穿,从无例外。
凤春为此而无比欣喜,为他找来各式各样的书籍,甚至动用她私钱,同时请上好几个师傅教他。
凤春这么栽培他,背后定有原因,只是她迟迟不肯说。
唯有一次,他听见凤春低喃:
“但愿,你的未来在府里,哪儿也不去。”
他还能去哪儿?
不管是阮府或者凤春,对他简直恩从再造。卖身契在认她为母时,已经撕毁,但每逢过年遇节时,她还是送给他一个红包,他不愁吃穿,所以将红包原封不动地寄回家乡。
只是。这几年阮府的运势不佳。阮老爷与外务总管在经商途中客死异乡,接着,阮卧秋遭人毒瞎双眼,他不笨,自然明白那是阮卧秋为人太过正直之故。
正因正直,所以阮府想要东山再起,绝无可能。
正直的阮卧秋,为官铁面无私,不讲人情,如今双眼皆盲又辞官,谁还会念旧情?现在府里权力最大的是凤春,但她毕竟是女子,小姐又太小,将来的阮府……
他已有心理准备,无论如何,他绝不会弃阮家而去。
“一郎哥。”书房的门口,一颗可爱的小头探进来。
他回神,面露惊喜地搁下书,上前道:
“小姐,妳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早上回来的,刚去看大哥……”笑颜略敛,她沮丧说着:“大哥没发现我。”
“少爷眼睛还没复原,当然不会发现小姐。妳喊他一声,他就知道妳在场。”
她摇摇头。“大哥现在一定心烦,我还是不要吵他好了。”
“怀宁呢?”
“他肚子饿,先去厨房吃饭。凤春说,有名医来看大哥,我在秋院不方便,所以,要我过来找一郎哥。”
哪来的名医?凤一郎暗自纳闷,随即暗叫一声——东方非来了!
自阮卧秋目盲后,每到秋天,朝官东方非必会带着名医来阮府。
凤春叫她过来,定是要他留住这个莽撞的小小姐。
思及此,他不动声色地微笑:
“既然小姐还不饿,那就让我说几个故事给妳听……小姐,为什么妳这样盯着我看?”她应该早就习惯他的异貌才对。
阮冬故偏头打量他一阵,搬了张凳子到他面前,当着他微疑的神色,跳上凳子,与他平视。
“一郎哥,半年不见,你变高了耶。”真不公平,明明一郎哥以前比她高一点点,现在她站在凳子上,才能跟他同高。
凤一郎撇开视线,很想笑出声,又不想让她伤心,遂抱起她小小软软的身体,放到书桌后的椅上。
他早就注意到了,从他认凤春为义母的那天起,她就再也没有主动抱过他了。
“我高是理所当然,今年我快十五了,若是矮个儿,要怎么照顾小姐?”
“那我十五岁,也会跟一郎哥一样高吗?”
“也许。”顿了下,他笑问:“好了,小姐,妳想听什么故事?”
她开心道:
“我想听一郎哥上次说的那个家家户户敞开大门,也不会有小偷的故事!”
凤一郎也不意外,笑道:
“好,小姐,那妳记得上次我教妳背的《礼记·礼运》里头的那段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