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女孩迟疑一会儿,一脸腼腆地走到她面前,小声说:
“我在搬篓子,有人进来,没看见我。”
万家福主动拉过她小小的双手,轻声说道:
“刚才她们没看见妳,可是妳都看见了,是不是?”
年有路不知该不该抽手,细声道:
“哥跟我说,不能跟妳说话。”眼珠子偷偷在她的货袋上打转。
“我知道妳哥是谁。”她道。
虽然今天是第一次跟这小妹妹说话,但她也知道小妹妹是年有图的妹子,在矿场里做了很久,已经十二岁了,只是发育不好……而且,说起话来天真童稚,没有十二岁该有的模样。
“哥说,排挤人是不对的,要我别学,可是也不能理妳,会对不起岁爷爷的。”
万家福模了模她的头,见她害羞地垂下脸,她温声道:
“妳要不想理我,就不会让我瞧见妳了,是不是?”
年有路闷不吭声一会儿,才极小声地说:
“我看见有人把矿石放进妳的袋子里,只要一打开就能看见……”好奇心终于战胜羞怯,她问:“可是,妳怎么拿都拿不到,不见了。”
“怎么会拿不到呢?”万家福伸手轻探,立即从货袋里取出一块矿石。“妳瞧,不就在这儿吗?”
年有路小嘴微张。
万家福见她傻里傻气的,一时忍不住展露她少有的笑容。
“我会法术,有路,妳要帮我保密哦。”她眨眨眼。
年有路瞪着她的笑颜,呆了好一阵子才回神,连忙红着脸用力点头。
“会法术,要保密。石头妳别带走,哥会骂,有罪的。”
“我知道。听说矿工私带矿石在身,会有重罪的。”万家福明白女工栽赃她,只是没有点破而已。她顺手将矿石放在地上,放开年有路软软的小手,笑道:“妳快去做事吧,要不,让妳哥知道妳跟我说话,他会生气的。”语毕,将货袋绑好。
年有路应了一声,看见她长发垂地,连忙拾起,小心挥去上头的大脚印。“头发脏脏,我都盘起来的,很干净。”
万家福闻言,笑道:“有路把头发盘得很利落很可爱,可惜我答应过人,不能动到头发的。”
“哥说,承诺很重要的。”她认真地说。
“是啊,谢谢妳这么珍惜我的头发。”万家福没有妹妹,也不知道年有路问题出在哪儿,她只知自己十二岁时已像小大人一样,绝不是像年有路现在这样孩子气重。她心里微感怜惜,轻握双拳送到年有路面前,柔声笑道:“有路,妳猜看看,我法术在左手还是右手,猜中了有奖哦。”
年有路一听是神奇的法术,立刻专心地研究,研究半天,才试探地说:
“在右手?”
“右手啊……好吧,把嘴巴打开,看看是什么法术降临到妳身上。”
年有路乖乖张开小嘴,目不转睛地看着万家福右拳送到她嘴边,随即酸酸甜甜的腌果掉到她嘴巴里。
“这是保平安的,保有路健健康康百病不生。”万家福跟她秘密地眨眼。“别告诉别人,就妳我知道而已。”
“秘密。”年有路马上闭嘴。她看着万家福起身要走出矿洞,连忙追上前,嗫嚅道:“我力气大,帮妳推车。”
“好啊,妳哥不在,别让他看见就好。”万家福不禁笑道。
一见她笑,年有路小脸就红咚咚的,悄悄拉住万家福柔软无茧的手心。
万家福没拒绝她的主动,俯下脸与她相望,含笑:
“有路,为什么叫有路呢?”
“哥说,有路就走,所以叫有路。”她高兴地补了一句:“我哥帮我取的。”
“这名字好有意义,妳哥真疼妳。”
“妳呢?”年有路害羞地问。
“我啊,我姓万,闺名家福,小时候我叫万福儿,后来我家人为我改名,叫家福,意谓为家人带来福气。”
“为家人带来福气,很好耶。”
“是啊。”万家福回忆过往就笑:“他们是很自私自利的人,所以为我改名家福,不肯让福气给外人。其实,我哪能带来福气呢?是他们太疼我了,小时候还告诉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正是我取埃字的原因。”
年有路摇摇头,手心微微发汗,小声地说:“我不太懂……”她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她现在仅能识字,却不太懂太过艰难的字句。
“这个意思就是……”
年有路等了半天,等不到解释,她抬起头,顺着万家福往矿洞外的视线看去,赫然停步。
“那是岁爷爷,岁爷爷来了。”她又怕又敬地低语。
第三章
采矿场的夜晚,几乎没有什么人烟,岁君常眼力极好,在仅有的天光下,看见甫出矿洞的万家福。
“肥肥胖胖,嗯?”一身丑衫脏裙,长辫微乱,圆脸如之前的弥勒佛一样笑瞇瞇的,他记得这个外地姑娘本就纤瘦,现在乍看之下,似有点憔悴苍白。
丙然没有中毒的迹象。
年有图满面大汗,不敢对话。
岁君常走到她的面前,发现个头小小的年有路像个小小包袱一样紧黏在万家福身边。
“岁、岁爷爷……”年有路挨着万家福,低声唤着。
岁君常看她是小孩,勉强应了声,注意力移回万家福。
“万家姑娘,在矿场的日子过得好吗?”他带着几分恶意问道。
“托岁公子的福,还好。”万家福答道。
“哪儿的话,听说妳叫什么福的,说到底,也许是我托了妳的福,才能九死一生没成废人。”他的语气有点顽劣,在向来“杀闺女如麻”的声音里注入一丝活力,令他身后的年有图微些吃惊。
“家福。”年有路纠正:“是塞翁失马……福福福……”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趣!”俊目微亮,他意味深长地重复两遍,玩味地说道:“万家姑娘,这句话能用在妳身上吗?”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如此。岁公子,既然你已经清醒,请代我向县太爷说明,你的矿场并非我炸毁,你身染剧毒也不是我下的手,请县太爷重审此案,还我清白。”
岁君常听她说话慢条斯理,不卑不亢,也没有任何激动含冤地哭天喊地,不由得首次正眼打量她。
短短几天内,她的未来莫名遽变,只因她踏进常平县,她竟然能如此平静,而她,也不过是个性质雷同卖货郎的小旅商而已,死了葬在乱葬岗上,谁会追查?连她的家人都不见得找得她的尸身。
“妳知道妳被判为死刑犯了吗?”
“我知道。”
“妳知道妳随时会为一个子虚乌有的罪名赔上命吗?”
“我知道。”
“妳一点也不气恼?”他又是诧异又是疑惑,重新观察起她来。这女人,不像一般女子,明明看似纤弱无骨,但竟然胆大包天……无论如何,这对他来说只有好处。
“我不想生气。”她坦承道。
岁君常以为她在修身养性,也不多想,只说:
“要重审此案也不是难事,换了个县官爷,妳就能重见天日了。”
在旁的年有图难堪地垂下脸。
万家福柳眉微拧,平静说道:
“我跟县太爷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只是一个路过的人,为什么要如此诬赖我?”
“这就要问县太爷了。万家姑娘,妳签下的转让文就在我手里,我是岁家矿场主子,只要这张转让文从我手里失踪,或者妳私自走出这座矿场,最惨是我死了,这三种下场任何一种发生,妳都只能回县府大牢看县太爷脸色来决定妳的生死。”岁君常见没吓着她,只得继续说道:“我可以放妳走。”
“爷!”年有图低叫。
“岁爷,你放我走,我出县之后的下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