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害怕什么?你不是将她养得肥肥胖胖吗?”
“我、我……”如果现在坦承他说谎,是不是可以减点罪?
仆役牵马过来,岁君常上前的同时,年有图赶紧越过他,对着马具就是乱模一通。
“爷,我脸黑了没?如果黑了就是有毒,这马你不能骑啊!”
岁君常注视着他半天,没有戳破这傻瓜的举动等于是承认凶手并非是锁在矿场的外地人。
“岁爷?”
就是这种忠心,让他无法随心所欲地去对付暗处的算计。浓浓长睫掀了掀,岁君常掩去眸内的暴戾,神色依旧老样子,语气依旧是待嫁闺女一听就倒地的死人声音——
“有图,只怕早就有人料到你会这么做,根本不会再次在马具上涂毒。他怕害死不该死的人。”语毕,身形潇洒地翻身上马,无视年有图蓦地发白的脸色。“还不快跟着?”“喝”地一声,轻踢马月复,朝东边而走。
常平县的东边,原本是一座废矿场,至少在十年前,是的。
十年前,一名少年笃定地说在这座山下面蕴藏丰富的银矿,从此开启了常平县的繁华以及岁家银矿的名望。
岁家,本就以矿闻名,但天下矿产业何其多,金银铜铁锡,岁家虽然凭矿生财,跃为中原富商之一,但要在百家中争头位,实在太难。
人才、魄力、时间、金钱,缺一不可。矿产业往往最缺的,是奇才。没有三两三的人才,漫长的采矿岁月到头来不是一场空,就是赔了身家财产,但岁家不同。
这一代的岁家独子,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法,选择的矿地所挖出的矿石质地极佳,他不挑铁矿,不挑金矿,只选中了银矿。
白银是当今世上流通最多的“钱”,虽然朝廷颁文民间以纸币、铜钱为主,但百姓习惯用白银为交易的货币,久而久之,连京师、朝官都违背朝令,私用白银,加上中原银矿有限,质地颇佳的更是屈指可数,宫中民间所需的银,几乎无法完全供给,导致海外诸国输入白银就占了十之五六,剩下的十之四五,几乎由岁家银矿独占,造成岁家银矿独霸中原,即使有其他家银矿也占不了一成。
很多人都在虎视眈眈。
很多人都在揣测岁家唯一单传的独子到底拥有什么秘技?古书上有云,三百里内金银两矿绝对无法共存,但岁君常所开采出的银矿,竟然只离曾是金矿的废矿场,仅三十里而已。
这样神秘的技术,在几年间,让岁家银矿独占鳖头,让向来低调的岁家独子成为矿产业议论纷纷的人物。
而在常平县内,人人共同崇拜的不是神佛,也不是天边远的皇帝,而是一手主导常平县经济的岁君常。
所以——
这一日橘黄的金光染上矿场,工头不在,岁爷还躺在岁府里休养,虽然矿工一如往常地在工作,但细看之下,有一抹纤纤细影被独立出来。
她蹲在角落,一颗一颗矿石慢吞吞地捡进篓子里,数条细黑的长辫铺地,一个脚丫子狠狠地踩了过去,在她的长辫上留上大脚印。
“不好意思,万姑娘,我没见到妳头发躺在地上呢。”女工搬过堆满银矿的篓子,故意说道。
“没有关系。”万家福面不改色地说道,将细长的辫子们拢了拢,拉到胸前放着。
女工们互相对看一眼,相处几天也知道这个杀人犯看起来脾气很好,就算有人不小心泼她一身,她还是面带微笑……果然外地人的气质就是不太一样,连带的力气也不一样。
一名女工终于忍不住说:
“万家福,妳真的很不像是做工的。这样一块一块地捡,要捡到何年何月才有一篓?”几百年都没法采完一篓矿石吧!
“我跟年公子说过,我力气小,推车我推不动。”万家福坦承道。
这倒不假,只要在场的女工,都看见那天年有图要她推车,她真的推,手背青筋都浮现了,她还推不动装满篓子的板车,年有图只能挫败地离开。
女工们又互使眼色。过了一会儿,一名女工从矿洞里弹跳出来,喊道:
“万姑娘,有耗子钻进妳的货袋里啊!”
“不碍事的,我系得很紧,耗子跑不进去的。”她镇静答道。
“……耗子咬破妳货袋,钻了进去,妳快去看看吧!”
来到矿场之后,万家福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关心的语气,不由得抬眸看了她一眼。
“快去瞧瞧,要是货袋里的东西被咬坏了,那可浪费了!”不由分说,女工拉起她的手臂。
万家福只好顺势起身,在她们若有似无的逼迫下走进阴凉的矿洞里。
她的货袋就摆在矿洞的一角。也算客栈的老板有点好心,把货袋送来,要不然这些年来她走过的路算是去了一半。
她轻轻扫过女工们期待的表情,在众目睽睽之下,温顺地打开货袋”
“没有啊,哪来的耗子?”她轻声说道。
好几颗头颅凑了过来。“怎么可能没有?也许、也许钻进去了些。”
万家福耸肩,取出摆在最上层的数盒胭脂。
一阵香气立时扑鼻。
“这是哪家的胭脂?好香啊……”女工月兑口。
“平康县的胭脂偏香,应城的胭脂较深,盒子是周家胭脂盒。”
“平康县的胭脂是有名的……万姑娘妳买这么多脑脂做什么?”
“我路过买卖,当作盘缠好生活。”有人问,她必答。
既然路过常平县,为什么要毒杀岁爷?这个疑问在每个女工心里生苗,但一见万家福拿出第二层物品时,全数抛诸脑后。
“好精绣的棉帕啊……”一名女工偷模了一下,发现质地虽然不算上好,但平常她们用的就差不多是这种了。
“这是朱乐县产的棉帕,原本全是素白,我待在那里几天,请那儿绣了六十年女红的大婶帮我绣上花样。”万家福说道,又从货袋里掏出各色针线、鞋底、香粉、荷包、木雕等饰品,可以说是琳琅满目,比起一般卖货郎的货色还要齐全许多。
明明货袋就这么点大,她挖出来的货品却愈来愈多,多到栽赃的女工绝不会把东西藏到这么深底。
万家福抬起脸,看着已经忘记原意的女工们,柔声说道:
“没有耗子,可能是妳们看错了。”
“啊,是、是啊,可能是我们看错了!”众名女工依依不舍,见万家福把货品又一一放回去。
一名女工终于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问:
“妳只是路过常平做买卖,为什么要毒害岁爷、炸毁矿场?”
“我没有。”
“每个犯了罪的人都这么说,常平县就妳一个外人,不是妳毒害,还会有谁?”
“我不知道。”万家福依旧“面带微笑”:“我正等着妳们的岁爷清醒,好还我一身清白。”
女工们互相对望。从来没见过说话这么轻声细语又理直气壮的人,常平县里根本找不出第二个外地人,她要怎么洗月兑嫌疑?可是,她怕是连炸药都拿不稳,要怎么炸矿场7
“还是等年有图回来吧。”一名女工说道:“我们女人心肠软,很容易被说服的。”又看了胭脂盒一眼,跟其他女工鱼贯走出矿洞。
万家福目送她们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平心静气地一一放回她的货品。
忽然间,前方篓子后有一抹小小的影子引起她的注意。她抬起脸,与一双小眼睛对看。
万家福微愣,没有想到会被人看见。
她向那小小身子的主人招手,柔声道:
“小妹妹,我记得妳叫有路,对不对?刚才妳一直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