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家出走多年,身边亲近如一郎哥、怀宁,都是男性,官场也全是男人,就算偶尔上街买个菜、吃个饭,也不敢随意跟姑娘交谈,怕让对方留了心,好久没像现在,可以跟最亲的凤春撒娇亲热。
凤春轻轻搂住怀里的小泵娘,柔声道:
“傻瓜小姐,我早知道妳性子的,打小妳的脾气就这么直,我常想妳要长大了,嫁给谁才好?谁才能容得了妳的性子?阮家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少爷为了百姓弄瞎了双眼,妳比少爷还要硬脾气,人家才笑一郎白发,妳就把一头长发给弄白以示公平,那时我真怕妳长大后,为了替其它人伸张正义而毁了自己的未来……”
阮冬故哈哈笑。“没这么严重……”见凤春含怨瞪着她,她立刻改了口气,带点姑娘家的腔调软软说道:“凤春,妳瞧我现在挺好的,是不?”
“缺了手指还叫好?阮东潜一说出一郎的外貌,少爷就知道买官的是谁了,他当机立断留阮东潜在府里,不让他四处宣扬,也幸亏阮东潜是个好人,没将妳的事外传,同时改了名字,只是他一直以为妳是少爷远亲,不知妳是阮家小姐。”
“一郎哥说过,阮东潜是个好人,也跟大哥一样是个想为百姓做事的人,只是,有些人就算立志当个好官,也不见得能禁得起再三的威胁利诱。”
凤春见她似有感慨,柔声道:
“妳要是这种人,我只会感谢上苍,偏妳不是。”就算哪天有人要逼死她,她也只会认定该走的路扩少爷已经瞎了眼,她好怕连小姐都出事。
“凤春,凤春,别这样嘛。明天我亲自送妳出县,多陪妳一天。”她甜笑道。
“然后再赶回来监工?小姐,妳不苦吗?”
阮冬故一脸疑惑:“你为什么这么问呢?凤春,既然是做我想做的事,我怎么会觉得苦呢?每次我完成一件事,想到能让多少人受惠,我就好开心,前两年我常想,皇上能耳目并开,那有多好!若有忠臣在侧,天下盛世指日可待啊。”
凤春听她心里只有政事,眼眶微红,嘴角隐约有骄傲的笑花。
“既然如此,少爷要我跟妳说,应康城阮姓富商会是妳这个户部侍郎背后最大的支持,它日只要妳需要银子打通朝中官员,尽避开口。”
阮冬故沉默了会儿,又笑:“凤春,妳这样一讲,我倒想起来了。今年有人官商勾结,趁着治水工程亟需物料,图谋暴利,后来有商家突然出面经手,朝廷才能以平价购入,是大哥从中周旋的吗?”
凤春微笑:“咱们知道朝中阮侍郎是谁,自然不能让她受阻。这一次,少爷一听东方非路经应康城,特地布了个局,让东方非发现阮卧秋在应康城,由我来确认妳的身分,从此我们之间就不必暗渡陈仓,他也不会怀疑妳的身分了。”
东方非根本早知道她不但不是阮东潜,而且还是女儿身了吧?阮冬故想起下午他附在自己耳边的话,不由得有些迷惑。
“小姐,妳今年二十一了……妳喜欢一郎还是怀宁?”
阮冬故闻言,笑出声。“凤春,我们三人就像兄妹。我一要他们娶,一郎哥虽然够义气卖我个面子转移话题,但怀宁就彻底装睡了。”
“这么过份!”凤春秀脸有些狰狞。“一郎是高攀,怀宁书读得不多,也配不上小姐,还敢嫌弃小姐!”
“哈哈,也许在他们心里,早就明白兄妹之情跟男女情爱的差别吧,何况怀宁书读得不多,却是一个我可以放心把背靠着他的师弟,因为我知道他会舍命保护我。”阮冬故说完,若有所思。
“小姐,别管谁对妳有兄妹情份,重要的是妳心里怎么想?最常放在妳心里的男人呢?”
她搔搔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抱着凤春香香的身子笑道:
“放在我心里的可多了。大哥、一郎哥、怀宁……还有东方非……”
“东方非?妳想着他做什么?”
“这个……因为我得防着他搞花招,自然时时刻刻想着他啊。何况,他虽然是个为所欲为的人,却不是藏头缩尾之辈,最近,我一直在深思一个问题……”注意到凤春目不转睛看着她,她笑道:“连我自己都还没想个透,就让我先别说吧。”
“一郎知道妳在想什么吗?”凤春柔声问。
她摇摇头,笑道:“一郎哥也要忙许多事,这种小事不必烦他。凤春,妳也累了么,先瞇个眼,我睡前再读点书吧。”
“这么晚了……”她的小姐也许不觉得苦,但在她眼里,阮家兄妹简直将一生卖给朝廷了。朝中没有人愿意奉献双耳,就算这对兄妹嘶声力竭地吶喊,又有谁会听见?
阮冬故扮个鬼脸。“一郎哥是严师,他要验收的。”又赖在凤春怀里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起床。走到桌前,拿起凤一郎腾好的孙子兵法,准备苦着脸读。
“小姐。”凤春忽然想起什么,说道:“临行前,少爷私下叮咛我,近年边境有零星战乱,蛮邦新主骁勇善战又好大喜功,如今的皇上重文轻武,未来不出几年必有战争,少爷说妳是文官,本不会受牵连,但户部侍郎是负责军镇费用的,那时妳要还在这个位置上,立即辞官。”
阮冬故闻言,呆呆注视着手里的兵法卷则,不由得暗叹一郎哥的神机妙算。什么时候她才能有一郎哥的先知灼见呢?
“小姐?”
“……我明白了,也听见了,凤春。”她始终不给正面承诺。
从一开始,阮冬故就给他一个“很穷”的清官印象。
真穷啊……
在京师没人提供住宿,所以她租东西穷巷的破屋,现在有官舍,她偏还要住在这种寻常屋子。这个穷字真要成了她的天性吗?清官,可不能算是好官啊。
虽是这么想,东方非却毫不在意地倚坐在粗木窗槛上,在浪涛江声下“欣赏”这间小小的屋景。
这两年来,阮冬故就是听着这江声入睡的吧?她在睡前到底在想什么呢?想着何时才能完成治水工程,想着何时百姓才不受水患之苦?
他唇畔泛起带趣的笑意。明明她的心思太好揣测了,他对她的兴趣仍然不减反增,这实在是他始料未及的。
眼角瞥到对面老回廊里出现一抹熟悉的白影,定睛一看,原来是阮冬故匆匆走过。她一身黄白旧衫,腰间随意束条带子,从远处看来,确实跟个少年没有两样,这时辰她该跟那个凤什么的闲话家常才是,难道她一天十二时辰都不必入睡?
忽然间,她往这儿看来,见他还没入睡,笑容满面地迎着夜风走来。
她精神奕奕,好像永远不会累似的,忙碌的工程没有让她增加丝毫的老态,反而如他预料,就算过了二十,她还是少年脾气,一点也不像盛开的黄花闺女。
是啊,她哪是花儿,根本是路边的小野草嘛,怎么被欺压都会弹立起来,若是男的,他绝对要尽情欺凌她,偏偏她是女的啊……视线缓缓落到她的左手。
“东方兄,睡不着吗?”来到他面前,她笑容满面。
东方非抬眼注视她一会儿,才不徐不缓地说道:
“睡不着倒不至于,不过,我难得离京,自然要好好体会『民情』了。”
“哈哈,东方兄,你要体会民情那是最好不过,皇上是坐在龙椅上的神子,要体会民情也只能让身边的人去做,一郎哥曾提过蜀汉皇帝不知民苦,累得诸葛亮鞠躬尽瘁也无法挽回大局。不如这样吧,东方兄,你若不困,我带你出去走走。”